创神坛

永寂之雾如铅灰的裹尸布，压得银雾女神号喘不过气。伊莱娜・维瑟拉站在苍穹之厅的青铜门前，指尖划过门缝渗出的消毒气，铁腥味混着腐肉的气息钻入鼻腔。她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病毒在阴翳中织网。

会议桌上，星轨沙盘的三等舱区域已被标红，数据符文如溃烂的血管爬满沙粒。瑟拉维恩船长的嗓音低哑如锈蚀的锚链：“乌坎的密接轨迹覆盖全船半数舱室……责任在我。”

伊莱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早该在玛瑞斯盖特港嗅到异样，可那时她在雾影回廊的档案堆里翻查银骸家族的硫磺走私，错过了这艘游轮的检疫报告。

通信官伊莎贝拉展开吉鲁尼共和国的密函，鎏金文字浮空炸裂：“他们要求撤侨。”

她盯着“撤侨”二字，喉间涌起苦涩。这些政客的公文永远像浮油，看似光鲜，底下全是漩涡。

轮机房的蒸汽轰鸣震得耳膜发颤。加尔文・铁砧的锻锤敲击熔岩管道，火星溅在伊莱娜的防护袍上，烧出焦黑的孔洞。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堆积的火山硫磺——银灰色晶体泛着荧蓝菌丝，与黑斑病患者的溃烂皮肤如出一辙。

「灰烬烙印」银骸家族的图腾在硫磺表面若隐若现。她悄悄将样本装入琉璃瓶，瓶壁映出加尔文佝偻的脊背。这位轮机长仍在念叨“动力永不熄灭”，却对硫磺加速病毒变异浑然不觉。

底舱的腐臭几乎具象成实体。大副埃里克・斯特林怀特高举灭菌棱镜，冷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船工——他们手臂上的黑斑已蔓延至脖颈，像被蛛网捕获的猎物。

埃里克汇报隔离措施时，用了“通风尚可”和“情绪稳定”。

伊莱娜的呼吸凝滞，通风管道被硫磺烟堵塞，稳定？那些空洞的眼神分明是绝望的灰烬。她试图提问，埃里克却皱眉反问：“滤毒面罩不是万能的吗？”她咽下解释。有些鸿沟，连曜日之光也照不亮。

咸腥的海风混着消毒水味灌入鼻腔，伊莱娜将防护袍的兜帽掀开一角。她侧头看向随自己一起前往三等舱的沈芳璃，银发少女正低头调试炼金手套的灭菌符文，指尖磷光忽明忽暗。

“沈执行官，”她故作随意地开口，“雾影回廊很少破格提拔年轻人，你师从哪位名医？”

沈芳璃手腕一顿，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被咳嗽声淹没。“麦襄医生教过我草药学，后来在玖济医院实习过三个月。”她掀起舱门的隔离布帘，六张铁架床挤在十平米的空间里，霉斑像黑斑病的菌丝爬满天花板。

“医学院呢？”

“没上过。”

伊莱娜的呼吸滞了滞。少女弯腰为瘫痪老人调整呼吸罩时，老人后颈露出一道陈年伤疤——像是被某种野兽利爪撕裂的痕迹。

“你知不知道，黑斑病的致死率高得足以让整艘船变成幽灵船？”她压低嗓音，指尖划过老人床头的锈蚀栏杆，“仅靠实习经验……”

“但我知道怎么用紫藤花瓣阻断晶状鞘膜感染。”沈芳璃缓缓转身，炼金手套的磷光映亮她眼底的星芒，“麦襄医生说，有些病毒偏爱轻视它的人。”

伊莱娜的质疑卡在喉间。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乘务长艾薇拉蜷坐在污渍斑驳的地板上，制服袖口沾着干涸的血迹。“玛莎今早被带走时……说要给我带阿让特拉港的珊瑚糖。”

砰！

偃甲狗撞开舱门，餐盘里的糊状食物泼洒一地。瘫痪老人徒劳地伸手：“让我女儿回来！”他嘶吼着捶打床板，“你们这些穿白袍的和琉米尔家族一样，拿活人炼药！”

沈芳璃默默捡起餐盘，炼金手套析出冰晶封住泼溅的菌液。

“口罩不够，谣言却传得比风快。”她指向走廊——几个矿工正撕碎蛛丝口罩扔进硫磺熏炉：“戴这玩意儿会吸进黑斑孢子！老子宁可直接咳死！”

“放我们下船！”人群突然骚动，一名妇女举起锈迹斑斑的扳手砸向通风口，“我丈夫被带走两天了！维瑟拉家族肯定在解剖他的尸体！”

伊莱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银骸家族货舱里那些荧蓝菌丝的硫磺样本，瞬间明白谣言从何滋生。

二等舱的鎏金走廊浮动着香水与腐臭交织的诡异气息。

贵族妇人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合并舱室？我丈夫的雪松香水会沾到贱民床单！”她镶满珍珠的指甲险些划破沈芳璃的脸，却被伊莱娜用消毒喷雾逼退三步。

“夫人，您先生已经被确诊了。”沈芳璃平静地指向走廊尽头——医护人员正将咳嗽不止的贵族塞进隔离舱。

王昭林倚在对面舱门啃苹果，腰间偃甲乌鸦徽章闪过暗光：“江冰块，四百贝仑！说好赌谁先发病的！”

“再赌命就滚去喂深海巨鲸！”宋子熙的骂声从传声螺炸出，“本团长贪财但惜命！”

沈芳璃甩出净化符咒贴紧门缝：“关好门，病毒不长眼。”

伊莱娜的目光扫过王昭林的腰饰。乌鸦的八条铁爪紧扣着血色宝石——那是海歌家族的传讯标志。

艾薇拉被某个舱室的呼救声引走，鎏金走廊只剩消毒棱镜的冷光在三人之间流转。

头等舱的冰晶屏障将永寂之雾隔绝在外，连空气都过滤成虚伪的纯净。

塞琳・弥娅・维斜倚鎏金廊柱，鸦青斗篷下露出一只完整的琥珀左眼——没有眼罩，没有涂鸦，连嗓音都沉如暗河：“跟维瑟拉的专家学到什么了？”

“至少知道病毒不挑舱室等级。”沈芳璃轻触冰壁上老伯爵残留的抓痕，“他的舞女今早咳出带菌丝的黑血。”

伊莱娜将一枚记忆水晶塞进塞琳掌心：“浪天冒险团的通讯工具，挺别致。”

水晶映出王昭林腰间的乌鸦徽章，塞琳嗤笑：“四大贵族谁手上没血？维瑟拉用偃甲云雀在河流上游投霍乱菌，琉米尔的海鸥送假药，银骸的鸽子散播谣言——”她指尖点向沈芳璃心口，“而海歌的乌鸦，专门运送‘特殊样本’用来搞人体实验。”

“王昭林只是自大，不会背叛浪天冒险团。”

“自大是最好操控的弱点，别打草惊蛇，等它自己蜕皮。”伊莱娜将消毒凝胶涂满指缝。

医疗船的尾迹被永寂之雾吞噬时，沈芳璃正伏案整理感染者名单，余光却瞥见塞琳反常地倚在舱门旁，安静得令人称奇。

“中二病被海风吹散了？”她头也不抬地讥讽，笔尖在“确诊名单”一栏重重划下裂痕。

塞琳拽住沈芳璃执笔的手腕，把她拉进舱室：“那些蠢兮兮的台词、眼罩、骷髅涂鸦……全是演给别人看的。”

沈芳璃嗤笑着扯落她的鸦青斗篷：“大小姐，装深沉也得挑时候——”

“闭嘴。”塞琳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沈芳璃忽然意识到——这疯丫头从未如此清醒，“十年前，我父母沉尸晨星海底时，「苍之眼」的能力才真正觉醒。

……

十岁的塞琳跪在父母墓前，黑纱遮住虹膜异色的左眼。

吊唁人群中的祖父咳嗽着点燃熏香，一缕黏稠的黑雾从他胸腔渗出，如毒蛇般缠绕脖颈。

塞琳颤抖着指向他：“祖父身上有黑色的水在流……”

话音未落，叔父的巴掌将她扇倒在地：“诅咒的怪物！”

三日后，祖父因心脏病暴毙，尸检报告上写着“突发性心肌梗塞”。

……

十五岁生日宴，鎏金吊灯在香槟泡沫中摇晃。

塞琳的叔叔高举药瓶，瓶身镶嵌的蓝宝石折射出虚伪圣光：“曜日之子已降下神谕！霍乱是罪人的天罚——”他脚下，偃甲云雀的残骸堆成小山，铁喙里残留的荧蓝菌丝还未干涸。

三天前，塞琳亲眼见他在河流上游放飞这些机械鸟，霍乱菌如毒雨般坠入水源。

宴会厅门被一双小手推开，一个赤脚女孩浑身溃烂，黑血从嘴角滴落：“我弟弟喝了河水的当晚……肠子就烂了！”

侍卫的钢靴碾住她手指，女孩仍嘶吼着爬向塞琳，“你们用瘟疫换钱……连棺材都要收三百贝仑！”

塞琳的「苍之眼」感到刺痛——女孩周身缠绕黏稠黑雾，而叔叔脖颈后同样渗出荧蓝菌丝，像两条毒蛇彼此撕咬。

“神的怒火需要祭品！”叔叔狞笑着将药瓶砸碎，硫磺与菌丝的混合物溅上女孩的脸，“而你们这些贱民……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七日后，女孩的尸体在贫民窟的污水沟浮肿发臭。

而叔叔在某个雨夜哮喘发作，咳出的血里混着霍乱菌丝的荧光，死时手指死死抠住喉咙，仿佛要挖出维瑟拉家族的诅咒。

……

沈芳璃扯下她眼罩的那夜，烛火在琥珀瞳孔中扭曲成卡缪神像的残影。

画面碎裂：堂姐艾琳娜被肺炎吞噬，在病床上咳出血块，弟弟卢恩的葬礼上，天渊教用镀金棺材封印他畸变的躯体……每场死亡都裹挟着黑雾，与「苍之眼」所见的颜色重叠。

……

永寂之雾在窗外翻涌，沈芳璃指尖微微发颤：“三大贵族同样恶贯满盈，为何卡缪神唯独折磨你们维瑟拉？”

塞琳的指甲深深抠进冰晶屏障，裂纹如蛛网蔓延：“或许神灵需要永不闭上的眼睛，逼我们看清每一枚沾血的贝仑。”她转身凝视雾中医疗船的残影，嗓音淬着寒铁，“赎罪的最好方式……就是碾碎那些踩着贫民骸骨跳圆舞曲的贵族！”

“我能做什么？”

塞琳的琥珀瞳孔骤然收缩，整艘游轮的立体影像在她眼底浮现：“「苍之眼」能捕捉疾病的颜色——哪怕藏在晶状鞘膜里的潜伏者。只要跑遍所有客舱者……”

“但没人会信两个‘疯女人’，连乘务长都戴着永寂诊舱的的滤毒面罩。”

“那就从信得过的人开始！”塞琳单手托住下巴，“比如，浪天冒险团那帮傻子——”

沈芳璃猛地刹住脚步：“若我早就感染了呢？”

“别眨眼。”塞琳上前捧住她的脸，拇指用力按在颧骨两侧，琥珀色左瞳中流动出星芒刻度：“你身上没有疾病的颜色！”

沈芳璃指着名单上的检测数据：“但「苍之眼」分不清黑斑病和普通肺炎。”

“分不清病症是医师的事，跟我无关。”塞琳甩开斗篷，慵懒地躺在沙发上。

底舱咳嗽声骤起，夹杂异样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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