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脉络
“我无亲无故,便想起了那年买来的山魈,回到此地来。”
“已过六十余年,没想到它还在这木屋中,没有回到族群中去。”
“它相守于此地,似还识得我,见了我手舞足蹈。”
【懒得再去别处了】
难不成,他们还在这山头?
庄行抬起头,朝屋外看过去。
这山上还有别人么?
他希望有,他此刻太希望见到一个活人,见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人。
而且,从文字来看,那是从宝船回来的前辈。
宝船跨越了东海,那大雁精也跨越了东海飞去了玄清观,这中间,说不定有某种转机。
那位前辈或许...见多识广,能为他解惑。
庄行合上了书页,连火塘旁的烤鱼都顾不上,走出木屋,穿过了秋日的荒林。
他顺着水源走,河流旁有人的概率更大。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看到了一块石碑,停住了脚步。
那碑上没刻有字,但是刻了图画。
那是一只山魈,一只手中握剑的山魈。
碑前插着一把锈剑,这剑庄行认得的,本是老山魈手中的剑。
生来无名无姓,死时便也不取名讳,为它刻个画像,好过一个从没用过的名字。
他顿时明白了,这是老山魈的碑。
庄行默默地站在碑前,拜了一拜。
他接着往前去,碑既然在此,那立碑之人,也该在附近才对。
果不其然,走了一遭,当真在水源旁见了一屋舍。
比起那破屋却是好上了许多,还多了篱笆,围了个院子。
院子里倒也干净,有个人手握扫帚,在扫落叶。
秋天的叶子,一天不扫,就会落得到处都是。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老了,但并无垂暮之气,看起来十分硬朗,气息也沉稳十足。
庄行上前去,正欲报上名来,老人却先抬起头,和他打了招呼。
“你回来作甚?”
这老人的话里好像认得庄行,而庄行马上也意识到,这老人是与谁相识,类似的事情第一次遇见会觉得茫然,第二次意外,第三次,第四次,就会习惯,并且懂得如何应对了。
“老先生该是认错了人。”庄行拱手,“虽然看起来像,但我并非是老先生认识的那人。”
“认错了?”老人皱眉放下扫帚,走上前来,仔细看,“还真是,气息与他相差如此之大,你是从何处来的?”
“从另一方天地来的。”庄行说。
“何为另一方天地?”
“另一方天地,大虞尚未亡也。”
老人摸摸胡须,作思虑之色。
“数月前,也有一毕方飞至我院子里来,还带着当年在宝船上寄的信,那信该是六十年前写的,那毕方,也是我六十年前养过的毕方,若你那方天地,大虞未亡...”
庄行听此话大喜:“老先生可知那毕方去了何处?”
他一听就明白了,那毕方,就该是当年给皇帝送信的异鸟,可能就是老人将异鸟送了回去。
老人却摇了摇头:“我无心再养它,自是放它回归山野了,至于它去了何处,不知晓。”
庄行心急:“还往老先生帮帮小辈,小辈误入此地已有多日,我听得人说过,那毕方是回去了的,便是老先生与小辈说说那毕方飞去了何方也好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也罢,你且进来吧,我烧壶茶水。”
二人坐在桌前,老人烧了一壶热茶。
“晚辈庄行,不知老先生名号?”庄行说。
“你来此莫非是问我姓名不成。”老人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无需再问了,且将你身上的事情说来便是,还有那毕方,你听得那毕方如何了,也说给我听听。”
“那晚辈就说了。”
庄行便将那异鸟送信的事情,还有他来到此地之事,一一说明。
老人不语,一边听他讲,一边饮茶。
“天下还有如此奇事。”老人惊叹道。
“还请老先生助我。”庄行拱手道。
“我如何帮你?我不过一个将死的老头,你若问我天下妖兽几何,我还能答上几句,要问我如何送你回去,老头我爱莫能助。”老人摇头。
庄行咬牙,从怀里拿出日记:“我在那旧屋里寻到了这书,知道老先生是坐过宝船之人,这天下,没几个人比老先生更见多识广了。”
老人依然摇头:“你身上之事,太过离奇,我也是闻所未闻,何来助你呢?”
“不过,你还是替我解了我的困惑,这方圆百里除了我这处以外,都不见得有人烟,你若累了,我屋里也有一处偏房,可供你暂歇几晚,管你几顿粥饭。”
“...”庄行沉默了。
到头来,似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他还是没有马上就离开,好歹老人见过那毕方鸟,稍微有一点牵连和眉头,去了别处,只怕更会眼前抓黑。
他留了下来,夜里帮老人烧柴打水,多多打听。
“我听闻那人已销声匿迹十几年,老先生是何时见过他的?”
“也就是数月之间吧,刚好比那毕方飞来的日子,更早一点。”
“老先生可知他去了何处?”
“不知道,那人不过在我这里待了半日,听得我说我去过那宝船之上,在此与我喝了半日的茶水而已。”
...
三日过去。
庄行能打听的都向老人打听了一遍,他将这些理在心中。
三日,他都不曾入睡,不是睡不着,只是感觉到脉络逐渐清晰,那些朦胧的,不可捉摸的,让他困惑的,好像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异鸟,画壁,大梦...
他心里出现一个假设,以这个假设为前提,似乎就能解释一切怪事的源头。
第四日的早晨,盘坐在床榻上冥想了一夜的庄行,睁开了眼。
“若真是如此...”
他叹了一口气,拿起了身旁的佩剑,去与老先生告别。
“这就走了么?”
“多谢老先生照料晚辈,晚辈这便告辞了,这一去,大概不会再回来与老先生相见了。”
“是么。”老人点头,从怀里取出一物,“我是个怪人,自小不喜欢与人群相交,多年都是一人独处,只是偶尔有鸟兽为伴,你那方天地,那山魈尚有寿数,如果你能回去,就将此物交给它吧,这天下,大抵也只有它会等我多年了。”
“晚辈知道了。”
庄行将那物件收下,并非什么特别之物,是一块石头。
石头上刻了一个身着袍衫的男人,男人眉目之间与老人很是相像,如果他年轻几十岁,大抵就长这个模样。
看起来,倒与那山魈石碑,有异曲同工之处。
庄行将石头放在腰间的囊袋里,最后一供手,离开了此地。
他的背影消失在荒林之中,老人觉得比起他来时的慌措,走时,他的脚步就要有力许多了。
难道...老山魈还没死么?
那他们去了何处?
写下来的,只有这么一点简短的话。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后来才补上的内容。
是当年的那个人回来了...
纸页有些受潮了,他重新把火塘点燃,打算把日记烤干一些,祛除那上面的霉味。
顺带把那两条草鱼烤了,昨晚他没胃口吃东西,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但总不能不吃饭,要想走的远一些,那就要注意吃饭和休息。
他两剑下去将草鱼开膛破肚,刮去鳞片,去屋子外面削了两根木条,用木条从鱼口那里一直串到鱼尾,插在火塘旁炙烤。
“说来怪哉,竟在一山魈身上,得了亲切之情。”
“也罢,懒得再去别处了。”
“那年我应皇帝征兆,以能驱使异兽之法,得到宝船之位,天下之广,我以为海之彼岸更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妖兽,便欣然前往,哪知一去归来,已垂垂老矣,天下也改朝换代。”
“天下已改,宝船也人心不聚,我无意与他们相交,独自离开。”
调味料只有少许的盐巴,是那天遇见的村民送给他的粗石盐。
坐下来,借着烤鱼的功夫,他将线装书翻开,好让它受热均匀。
虽然他读过了,但就当留个念想吧。
如此想着,他拉开柜子,找到了那本泛黄的日记。
无人陪伴他,他便一个人翻阅日记,将粘连的每一页揭开。
翻到最后,他愣了一下。
那里有他以前没读过的文字,是他没见过的内容:
天亮了,坐了一整夜的庄行,望着屋顶漏下的阳光,阳光中尘糜浮动。
他站起身,准备去下一个地方。
离开之前,他打算把那本日记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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