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88章 霍大少的脸丢得人尽皆知了!
壁炉没有生火,六月的港岛,夜晚也带着湿黏的凉意。
“老……老爷。”
老徐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毕恭毕敬地站在霍英栋对面那厚重的地毯边缘。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就算要营造两家对立,也不可能闹到动火器的地步啊!
“……后来,后来我们逃走后,大少反应过来,立马报警……
但最终……小林先生……他拿出了鞭炮……炸响在铁桶里……”
霍英栋的眉峰微微一挑。
老徐说到最后,声音里难以抑制地带出了一丝古怪的沙哑。
小客厅里死寂无声。
霍英栋一直沉静的脸部线条,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动作有些疲惫。
老徐识趣地躬身退下。
小客厅里只剩下霍英栋一人,以及壁炉架上那座雕工精细的欧式座钟单调的“滴答”声。
霍英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花园里在夜风中婆娑摇曳的树影。
黑暗中,他的嘴角终于彻底扬开一个无声却畅快的弧度。
好你个林火旺啊!
这是要把我的震挺给玩死啊!
啧啧!明天的报纸可就热闹咯!
霍英栋无声地摇头叹息,那叹息里没有丝毫对儿子的怜惜,反而满满是对林火旺此等手段和心思的激赏。
他的嫡长子霍震挺,从小便是港岛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何曾吃过这等闷亏?
还是当着浅水湾众多富商名流的面,被一场鞭炮的闹剧炸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好啊…好啊!”
霍英栋心里笑道,“等震挺这小子冷静下来,压根就不用人挑拨,他也必把那小林天望恨入骨髓!
盯着,咬着,要和他斗到底!”
几乎在同一时刻,港督府麦理浩官邸的书房里,那盏光线柔和的台灯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麦理浩爵士靠在他心爱的高背绒面扶手椅里,手指间夹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的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容,连那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都因笑意而微微抖动。
他的夫人坐在对面一张小沙发上,手里也端着一杯酒,听着丈夫最新的描述,忍不住用一只手掩住嘴,但仍挡不住眼睛弯成了月牙。
“……亲爱的,你必须相信我的判断。”
麦理浩放下酒杯,用餐巾轻轻按了按眼角笑出的湿润,“那东洋小子这一招用鞭炮丢进油桶,假装枪声吓得霍震挺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丢得实在是妙!
妙不可言啊!
它炸得不是鞭炮,炸得是霍家的脸面!
这之后,霍震挺会拼了命想找回这场子,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那个小林!”
麦理浩再次拿起酒杯,惬意地抿了一口:“矛盾已深植骨髓,再无转圜可能。
好啊,好啊,这两条猛虎困于深谷,我们只需作壁上观,看他们如何撕咬争斗……或许,时机成熟,我们还可以添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热烈些?
由此看来,在港岛拉拢那个东洋小子,加入我们英资阵营,似乎……也并无不可。
用东方人之刀,斩断东方的势力纽带,这出戏,值得期待。”
总督夫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温婉的脸上,此时却是掠过一丝细微的忧虑:“亲爱的,你欣赏他的手腕我理解,这少年确实智计非凡。但……”
她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忧虑,“中国有句充满智慧的古话是:智过百人者,难役。
你不觉得这小林天望过于聪明、手腕过于凌厉了点吗?
他才多大,就能把霍震挺玩弄于股掌,还让整个浅水湾都沦为看客?
让他真的在港岛坐大,会不会……反而变成我们英资的肘腋之患?
毕竟一个如此年轻的日本华裔,野心和背景都还是个未知数……”
“坐大?”
麦理浩轻笑着摇头,笑容里是经年政海沉浮沉淀的运筹帷幄,“夫人,你多虑了。
他一个异乡来的年轻人,根基浅薄得如海滩上的沙堡。
他目前在港岛报业这个深水潭里插旗,就等于在无数鲨鱼环伺下往水里扔一块肥肉。
报业这块蛋糕,盘踞着多少老鲨?
港岛本土华人报业!
英资那些老牌报业巨子!
还有最近强势崛起的左派报纸!
哪一个不是根基深厚、爪牙锋利?”
他目光转向书桌那头一份摊开的、印着《东方日报》字头的报纸,“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我们又何须脏了自己的手?
只需稍加引导,自然会有人把这个出风头的天才小子,狠狠按进水里去。”
麦理浩拿起酒瓶,将总督夫人和自己的杯子重新斟满,清脆的冰块撞击声像是某种优雅的判决,“我们只需静静看着风暴形成,看着他们的獠牙如何互相咬碎撕裂。
港岛这盘棋局上,真正的棋手,只能是我们。”
……
而在浅水湾……
几乎是霍震挺座驾的尾灯,消失在霍家车道尽头的同时。
浅水湾那栋惹眼的三号别墅门前发生的那一幕……荒谬至极却又极具戏剧张力的“爆炸性”冲突……
就已经被无数双潜藏在夜色下的眼睛捕捉,被无数双灵敏如猎犬的耳朵收集。
那些在富人区潜伏、身份各异却嗅觉同样灵敏的耳目探子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活络起来。
信息,在港岛这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下,开始以超越电波的速度疾速传递。
“喂?张生?不得了!刚刚浅水湾这边出大戏啦!霍家大少爷!”
“王太!讲个大新闻你听,包你笑到今晚睡不着觉!
就刚刚……”
“李生,霍家震挺少爷在浅水湾三号吃瘪啦!
被那个日本细路仔玩惨了!”
“喂!老刘?
收到风未?
霍大少让人报警抓枪!
结果啊哈哈哈…系个炸到开花嘅油桶同鞭炮啊!
笑死人咩!”
“喂?陈董?紧要!姓林的那个日本后生,用个烂铁桶装了鞭炮,差点吓趴了霍家大少!
现在满街警察围着看笑话啊!”
一通通电话,从浅水湾各个角落、各个富丽堂皇的豪宅深处拨出。
电话线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将炽热的消息瞬间传递到深水湾的私宅、太平山顶的官邸、半山的俱乐部、铜锣湾幽静的茶室……
听筒里传出的……
是竭力压低的惊呼……
是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的嗤笑……
是绘声绘色、夹杂着夸张模仿的现场还原,以及背景音里压抑的、如潮水般起伏的哄笑声浪。
整个港岛顶层社会,在今晚这个闷热的夏夜,因为林火旺的一挂鞭炮和一个空油桶,而陷入一种近乎狂热的八卦狂欢。
……
倒是郭家大宅这边,那厚重的深色柚木书房门外,年过古稀的郭乐天老爷子,却是忧心忡忡。
他穿着薄薄的真丝提花睡衣,在书房宽敞的名贵地毯上来回踱步,整个人显得沉重无比。
夜风穿过开启的窗棂,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
“霍大少啊……”
郭乐天忍不住停下脚步,声音满是沉重的焦虑,“……怎么偏偏在那个东洋小子手上栽得这么狠!
还栽在刚从我们郭家离开以后……
全港岛的眼睛都看着!
他霍大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这丢了天大的人,脸面都丢尽了……那脾气……”
老爷子想到这里,有些烦躁地攥着睡袍的带子,“……他那性子能忍得了这奇耻大辱?
怕是以后见着那小林天望,就要眼红心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而且……经过这事……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惦记着追求我们梦梦吗?”
郭老爷子反复盘算着:霍震挺对梦梦确实有心思,否则也不会跑上门来如此殷勤。
可现在,这一盆脏水夹着火药碎屑当众浇在了霍大少头顶,烧得他体无完肤。
万一……联姻的指望就此断送?
那可真的是亏大发了啊?!
……
第二天的阳光格外刺眼……
它没有照亮阴霾,反而将霍震挺夜里的狼狈,像显影水洗过的底片一般,清晰地曝光在全港岛面前。
从街头巷尾报童们疯狂挥舞的报纸头版上,从半岛酒店露天茶座绅士淑女们压低声音的兴奋议论里,从叮叮当当驶过的老电车车窗外晃过的醒目大字标题上……
“惊天奇闻!
霍家太子夜闯柳小姐香闺,遭神秘日本华裔天才少年当场‘爆破’!”
——《星岛日报》头版主图是一张精心绘制的画稿:少年微笑着点燃引信,一个粗陋铁桶口火花喷溅,背景是霍震挺惊惶后退的漫画形象。
“火药桶轰开豪门恩怨!
浅水湾昨夜上演‘爆炸性’冲突,霍家嫡系传人首遭滑铁卢!”
——《明报》则以极尽渲染的笔墨描绘那声震撼四方的“铁桶炮仗”。
“神秘富豪小林天望手段超然!
霍震挺颜面扫地,港岛情势风云再变!”
——《工商日报》聚焦于那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少年身影。
“霍少狼狈退场真相:并非柳小姐拒之门外,实被鞭炮声吓退三步!”
——一份花边小报标题更是带着恶毒讽刺的油滑。
茶楼里热气腾腾的点心推车旁边,西装笔挺的男人唾沫横飞:“哎呀霍大少这次真是跌晒眼镜啦!
被个十几岁的细路玩得团团转哦!”
“你唔知,我老表嘅朋友就住浅水湾对面,他话那声音简直好似打仗,仲有一大股硝烟味飘出来!”
另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补充,“那铁桶炸得嘭嘭声,霍大少嘅样啊,好似见到鬼咁!”
“听说那个小林先生还同霍少讲,系送豆油啵!
送豆油用爆竹炸桶嘅?
明摆住系落霍家面子!”
“厉害厉害!
呢个日本仔唔简单!”
这些喧嚣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港岛的白天,街头巷尾,无论商贾精英,还是贩夫走卒,口中咀嚼的都是“霍大少”、“铁桶炮仗”、“小林天望”这些字眼。
人们津津乐道于霍家嫡子栽下的这个史无前例的大跟头,揣测着那少年诡异的手段,以及这场冲突背后牵连的利益漩涡。
然而,就在这铺天盖地的八卦洪流之中,一份印刷粗糙、纸张泛黄、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发行量跌穿地板的《港岛晚报》,却静静地躺在庙街街口一个最不起眼的破旧报摊角落里。
摊主老头靠着墙打盹,连吆喝的力气都省了。
它今天的头版异常简洁干净。
没有耸动的照片,没有煽情的标题,没有花边的绯闻,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新闻报道内容。
在报头《港岛晚报》四个黑体大字下方,只用比正文稍大一号的普通铅字,印着一则冰冷、简短到近乎突兀的通告:
【敬告读者】本报因业务调整需要,将于即日起停刊。不日将改名《亚洲日报》后重新刊印。
特此通知。
《亚洲日报》筹备组敬启
日光照射,纸页边缘微微卷起。
一个赤脚孩童路过报摊,顺手想去摸那份印着通知的废报纸,被老头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嘁!破报又冇嘢睇!走开啦!”
没人留意这油墨不均、措辞生硬的小块文字。
更无人知晓,就在昨夜风波震荡浅水湾的同时。
高乔浩正坐在九龙深水埗一间倒闭的旧报馆办公室里,在一堆废弃的铅字与印刷机之间,最终在收购文件的一方签字处,落下了“高乔浩”的名字。
他身后,一块刚刚拆下“《港岛晚报》报馆”陈旧招牌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待不久后,挂上崭新的《亚洲日报》标牌。
那份油墨未干、被随手丢弃在角落的《港岛晚报》停刊公告,是正是林火旺在港岛这片喧哗舆论战场上无声落下的又一子。
……
霍英栋眉头微皱,是真想不到,林火旺竟然会动枪?
这明显……不对啊!
我开车跟着大少爷去浅水湾,拜访郭家,之后大少爷让我把车停到三号别墅门口,按喇叭挑衅……”
“……我当时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像是枪声……”
“后来呢?”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见儿子那张年轻的脸庞此刻愤怒的扭曲着。
眼睛里布满了不甘的血丝,额头还有一块沾着尘土油污的狼狈痕迹。
“震挺?”
霍英栋没抬头,手指点了点:“说说吧,大少爷又去哪了?从头到尾讲来。”
老徐咽了口唾沫:“老爷,是……是这样的。
霍英栋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晦暗不明。
几分钟后,霍家那劳斯莱斯幻影的司机老徐,被管家悄无声息地带到了小客厅。
霍英栋放下报纸,声音低沉而平稳。
他想问个明白,这是又在哪里横冲直撞惹出了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佣人们立刻垂下头,恨不得缩进墙角的阴影里,空气仿佛凝固了的黄油,闷得人透不过气。
霍英栋正坐在客厅沙发里,一盏老式水晶吊灯的光映着他手里的报纸,明晃晃的白光照着他紧锁的眉峰。
“爹地。”
霍震挺的声音嘶哑,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径直擦过一旁摆放着那巨大的山水纹汝窑瓷瓶,“我现在真的很没心情。”
话音未落,他沉重的脚步已踏上了旋转楼梯。
深水湾,霍家大宅。
霍震挺撞开霍宅沉重的大门时,红木雕花门扇撞在粉墙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得廊下悬挂的鸟笼里,那只金丝雀扑棱着翅膀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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