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夜行奇遇,狐狸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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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叙不由得微微一惊。

对方祝祷的话语不但疑似是在指向他,甚至对方的声音听在耳中都有种莫名的熟悉。

既然如此,陈叙少不得要御风下来,落到运河的水面上,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此祝祷。

使人一眼看去,便不由得在心中冒出一个字:妖!

而如今的胡溪孤身跪在水中一叶扁舟上,虽还是穿着书生袍服,鬓边簪着红花,可他的气质比起从前却已有极大改变。

那身妖气似乎褪去了,他跪在月下,肩背笔挺。

看起来,他更像是一个人了!

不,若非从前旧相识,陈叙倘若是此刻初见胡溪,只怕便要直接将他当做是人。

这狐狸学人,果真越学越像。

胡溪跪在小舟上,忽然心有所感,他便猛地抬起头来。

而后,胡溪脸上一惊一喜:“陈道友,竟果真是你!”

陈叙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他不动声色问:“胡道友为何竟有此言?”

胡溪先不回答陈叙的话,而是对月又拜三拜。

狐狸拜月,陈叙自然迅速将身让开。

等他拜完了月亮,才听他道:

“我有此言,是因为我卜算到了陈道友你会从此经过,所以我要在此等候你,向你报恩。”

什么?

这狐妖居然精通卜算之道?

可是不对,陈叙身怀劫缘空照神通,纵然是比他高一境界的高手都未必能够卜算得到他。

而胡溪的修为……

陈叙暗暗感应,他并没有直接使用观潮法,却也有种直觉——

胡溪修为对如今的陈叙而言,完全不可能构成任何威胁。

他就算是能够化成完整的人形,但只要修为不超过陈叙,又如何竟能卜算到他?

陈叙反问:“你卜算我,向我报恩,此言何解?”

只听狐妖道:“在下其实并非直接卜算陈道友,陈道友化解了北疆大旱,又主持实现了南水北调。

功德加身,耀眼无比。

在下虽修得一些卜算术,却绝无可能直接卜算功德之身。

我所卜算,乃是我应如何行事,方才能够实现报恩。

卜算后结论则是,我应等候于此。

我的占卜术果然没错,自十日前,我在此间每夜拜月,如今便当真等到了陈道友。”

胡溪盘膝坐在小舟上,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

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卜算术的确是十分满意了。

原来如此。

陈叙听到此处,才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但这前因后果也委实是过于离奇了些。

他只是想飞身入玉京,结果却在半途上遇到狐狸报恩?

这究竟是胡溪的卜算术当真出神入化,还是他那“功德身”给他带来的气运加成如今开始发挥作用?

陈叙感觉十分神奇,但他还是要说:

“胡道友,你要说南水北调是大功德,这自然不假。

但若说我对你有恩,在下却不敢居功。”

这是实话,陈叙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对胡溪“有恩”在何处。

却听胡溪说:“讲道之恩,又如何不是恩?”

说话间,他从小舟上站起身。

这一起身,陈叙忽然发现从他身后伸出了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只见胡溪书生打扮,清瘦修长。

单从体态上来看,他已经完全是人的体态了。

只除了他身后的三条大尾巴!

那三条狐尾在胡溪身后轻轻一晃,又如同是影子般倏地收回他衣袍间。

他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尖尖的嘴角向着两边翘起。

咦,这个模样又有了三分狐狸形态。

胡溪似有所觉,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角两边,硬生生将自己的笑容重新调整回“人”的模样。

而后他才道:“陈道友你瞧,我如今已有三尾。”

说话间,终究难掩三分得意。

也是到这一刻,陈叙才终于微微放下警惕。

一只会因为三条尾巴而暗暗得意的狐妖,他说要报恩,大约便是当真要报恩了。

但陈叙仍然只是虚虚悬停在水上,先说:“恭喜胡道友修为突破,道途再进一步。”

又道:“只是报恩却是不必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狐狸连连摇头道:

“不成不成的。

陈道友你可知?自上回一别,我常回忆你我曾经论道之言,因而从中悟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你曾说,一封密信灭亡一国。

然而真正灭国者,其实并非是那一封未能送到的信。

而是国朝腐朽,官员无能,人性贪婪。

我又思索,人性究竟是什么?

贪婪是一面,但又绝不能仅仅只是贪婪。

似那济川县的林小姐,她临死前求我放过她的家人、庇护她的家人,这是她的贪心。

可她又曾经出言救我,她虽有贪心,却也有善良。

想来,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便是要有为善的一面。

知恩图报,道心方才能够通明。

否则即便是做了人,也要被人性之恶所困惑,无法解脱。

我其实也有贪婪,但我不能一味贪婪。

陈道友当日讲道之恩我从来不忘,我还曾等候陈道友燃烧狐毛,寻我办事。

可是我等候许久,那狐毛却半点不动。

我心中实在难安,索性主动出击。

好在今夜终于得遇陈道友。

陈道友,你既然从此而行,是否便是要上玉京去?”

胡溪十分聪明,且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推理明确,以至于陈叙竟无法反驳他。

片刻后,风中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陈叙道:“我的确要去玉京。”

一句话刚刚说出,便见胡溪脸上露出焦急神情:“去不得啊!”

他踩在小舟上,脚下忍不住来回踱步。

陈叙恍惚像是看见了一只直立行走的狐狸在船上焦急地转圈圈。

但转瞬间,那狐狸的意象便消失了,胡溪恢复人形,没忍住哀叹一声道:

“陈道友,你可知那玉京如今成了个什么?”

陈叙眉头微微一跳,问:“成了什么?”

胡溪便终于咬牙说出那段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他道:

“玉京上空,龙蛇汇聚,道魔相撞,黑气浓郁得简直是再下一百场雨都冲刷不干净。

那简直不是座城,而是个张着口袋的坟场!”

一个张着口袋的坟场——

这便是胡溪给玉京的形容。

从来世人只说玉京繁华如同天上集市,因此便将玉京称作天都!

可是眼前这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却说玉京是座坟场。

既是坟场,活人如何能去?

他一心要阻止陈叙再向北行,却见陈叙摇头道:

“国都竟成坟场,我身为此国之人,难道不更应踏足其中,修理这座坟场么?”

眼看胡溪似还要继续出言阻止。

陈叙立刻说:“胡道友既有报恩之心,且又已付诸行动,这恩情便算是已经报过了。

至于我听不听,去不去,那却皆是我个人选择,已与胡道友无关。”

胡溪立刻住了口,脸上流露出焦急又困惑的神情。

却见陈叙对自己拱手微笑:

“胡道友好意,在下铭记于心。

今夜别过,后会有期。”

他的身周随即有清风卷起,带他扶摇而上。

胡溪在小舟上待要再说什么,却又哪里追得上陈叙的速度?

只见不过眨眼间,那清风与人,便皆在残月下远去。

唯有夜幕长天,水声滔滔。

胡溪站在小舟上,身后的三条尾巴不由得又焦急探出。

他连忙将三条尾巴重新往衣袍底下按。

可这尾巴一旦探出便是实体,毛绒绒的好大一团,又如何塞得进单薄的衣摆?

胡溪再三尝试皆不成功,他便终于只能发出幽幽一声叹息:

“罢了,那个坟场,他既去得,我又如何去不得?

再怎样危险,还能有天劫危险不成?

天劫我都不惧……”

叹息之间,胡溪的身形忽然向前一窜。

但见衣袍落下,从中竟是窜出了一只如人一般巨大的三尾火狐。

那火狐的三条长尾在身后飘摇摆动,身躯如恍似离弦之箭。

绮丽的光影在长河水面上闪动,那是火狐化作的红芒。

如惊鸿,似游龙。

沿河而上,电光飞渡。

当真是矫捷迅疾,难描难绘。

然而片刻后,这般疾速的光影却竟然又折返回到了小舟上。

一道火红的狐狸身影重新出现,但见那狐狸毛发微乱,鬓边仍旧簪着一朵红花。

它口中发出微微的喘息声,它是后悔了吗?

是的,只听这狐狸口吐人言:

“咦,不成,这衣裳还是要带上,否则去了玉京,胡某岂不是要光着?”

说话间,狐狸叼起落在船上的衣裳,将其往自己背上一甩。

但见他鬓边的红花有光芒微微闪动,落在他背上的衣裳随即消失不见。

狐狸“唧唧”笑了,松口气道:“吾虽为披毛之辈,亦会穿衣哩……”

红芒再闪,掠水远去。

两刻钟后,陈叙御风飞过了横岭山脉。

然后,这一次是在天上,他又遇到了拦路之“人”。

来者无声无息,踏云如履平地,似刻意、又似偶遇般径直出现在他面前。

但见其一身朴素,头戴斗笠,腰间佩戴雁翎刀。

却不是雁翎鬼王又是哪个?

陈叙待要停下身形,却听雁翎鬼王道:

“陈兄莫停,咱们一同向北飞去,你我正好也比比速度如何?”

说话间他一转身,果然与陈叙同路向北飞去。

陈叙惊喜道:“鬼王兄好久不见!这是要与我同路?”

雁翎鬼王斗笠下的面容很淡,声音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道:

“你若是要去玉京,我自然便与你同路。”

陈叙笑了:“那我若不是去玉京呢?”

雁翎鬼王笃定道:“不,你一定是去玉京。”

说话间,一人一鬼皆是御风而行,残月下,山川大地如流光飞逝。

他们果然比拼起了速度。

但不论陈叙如何快,雁翎鬼王皆能紧随其旁。

而同样,不论雁翎鬼王如何疾速,陈叙也始终不落后半步。

一人一鬼并肩飞行,一边交谈:“雁翎兄如何知晓我目的?”

雁翎鬼王道:“我其实原本不知,但我有意去玉京,又在此路遇见了你。

我便知晓,你原来也是要去那处。”

陈叙问:“雁翎兄去玉京何为?”

雁翎鬼王道:“我听闻玉京上空怨气汇聚,直如人间炼狱。

我既是鬼,人间有炼狱,我又如何能够不去看一看?”

这一番话,比胡溪所言“玉京是坟场”还要更为夸张恐怖。

陈叙肩上,魏源与阿实先是见到狐狸报恩,此刻又见到鬼王同路。

两小妖身躯挨在一起,眼中皆显露出惊奇神色。

玉京是坟场,是炼狱?

那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地方啊?

从前的胡溪虽有人形,然而其肩背与四肢却总是难掩狐狸的形态。

尤其是他的面容,狐眼上挑,脸颊尖尖,即便并不说话,眼神流转时也自有一股野性的妖气。

既是“故人”,然则对方却又并非当真是“人”。

而竟是陈叙曾在济川县街头遇到过的狐妖,胡溪!

只是此刻的胡溪与陈叙曾经见过的胡溪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唯有某两座相对而立的山峰之间,一条大河穿行而过。

滔滔江水奔流浩荡,在月光下,大河溅起波涛,白浪堆迭,碎玉琼浆。

这一条宏伟的大河,便是前不久,陈叙与闻道元合力主持开辟的南北大运河!

与此同时,他的神思不着痕迹向下扫去。

结果这一看,却见那祝祷者还真是“故人”。

可他耳力太好,却偏偏听到那道身影在祝祷:

“天尊护佑,但求陈解元莫要再往北去,北行皆是危机,去不得,去不得也!”

运河既成,南北通矣。

河道所过之处,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如今都有了大片喜人的绿意。

偌大的横岭山脉宛若是一条匍匐的巨龙,沉默地蜿蜒在辽阔浩土之上。

莽莽群山之间,大半地界都是苍凉的,以山石与干燥的土地居多。

而今夜,陈叙再度从这条大河上空飞过,便在他将要沿运河而彻底越过横岭山脉时。

却忽见那月下、水中,竟是跪着一道茕茕的身影。

陈叙本可以无视那月下的身影,径直飞走。

入夜,陈叙飞行过半。

将要越过荆横道,重新踏入北疆。

却见一轮弦月斜挂在天空,细细如同弯钩,散发出清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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