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童宣帅的悲喜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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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绍,还真把西夏给灭了。

蔡京极少判断失误,但这一回,是连续两件大事,都失却了先见之明。

“陈绍.”

去了西北那种地方,难怪鞗儿会意志消沉,自己还是找机会把他召回来吧。

虽然自己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鞗儿好像并不合适。

对于西北如今的局势,陈绍明摆着是听调不听宣。

汴梁城的君臣,选择了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不去计较陈绍的不合规矩,等着伐辽结束之后,再跟他算账。

陈绍何尝不知道,能有如今短暂的安宁。

不是赵佶和蔡京不想马上处理,拿下西北,而是他们真的腾不出手来了。

赵佶这人,不喜欢麻烦,只要不耽误享乐,他愿意拖一拖。

而蔡京那里,就更加复杂,首先他清楚地看到了陈绍的威胁,这人要是起了异心,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李元昊。

但是他也不舍得马上和陈绍撕破脸,因为陈绍的三角贸易,消耗了中原大量的奢侈品,给大宋财计缓了一口气。

大宋财计,如今还是掌握在蔡京手里,虽然禁军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汴梁无险,要是不迁都,就必须训练新军。

这又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再加上他紧赚赶不上皇帝乱花。

官家赵佶花钱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被他折磨了近二十年的蔡京岂会不知。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人家陈绍没反。

几乎是每周上一道奏章,陈述他的忠君爱国

这给了宋廷拖一拖的理由。

蔡京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侍妾继续。

侍妾又拿起一份公文,看了看署名,顿时有些犹豫。

蔡京睁开眼,侍妾赶紧摆在他面前,蔡京瞧见那‘李纲’两个字,顿时皱眉道:“这本就不看了。”

与蔡京相比,新提拔的李纲就不一样了。

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到处宣传,西北陈绍包藏祸心,必须马上消灭。

而且蔡京深知,官家提拔这个李纲,就是要与自己打擂台。

用来制衡自己的。

所以他可以尽情打压其他政敌,这个李纲却暂时不能动。

官家用他来恶心你,你就得乖乖被恶心。

蔡京心里不无恶趣味地想着,若是没有官家庇护,就把你这个李纲迁到兴庆府去,给你机会当着面骂他。

看看那陈绍手下,西北的蕃将,会不会听任你在那骂人。

你李纲在这汴梁城里骂,没有人会真的把你怎么着,反倒叫你在这儿恣意的养着名望。

可是到了西北,说不定一句话没骂完,那些莽汉的刀就砍到脖子了。

大宋承平百年,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武夫的德行。

——

同时看两份军报的,还有兴庆府的陈绍。

韩世忠在贺兰山,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但是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慢慢包围,寻找道路。

河北的消息,依旧让人揪心,好像是从伐辽开始,就没打过胜仗。

唯一赢的一次,还是燕地降军郭药师打的。

陈绍甩了甩脑袋,不去想河北那摊子烂事。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战在即把中低层武将给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决策。

而且如此一来,上层的西军宿将们,也都寒了心了。

大宋朝廷,就这么不拿武人当人看么?

你哪怕装一装,等打完仗了呢!

自从拿下兴庆府之后,他就一直在经营布局自己的权力链条,培植压倒性的势力。

如今地盘说大不大,陈绍依然采用类似军机处的那一套,由魏礼来和自己直接交接。

决策需要他来定。

西北也有一些汉家读书人,但是普遍书读的都没有中原那么精,好在陈绍也不在乎这个。

提拔了很多人,用来充实官僚系统,保证行政的效率。

然后由商队出手,将西夏皇宫,来不及带走的财宝,去换取更多的人口和金钱。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李乾顺,这个人不死,西夏的反抗火种就永远存在。

走在西夏的皇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依然有人在冲刷地面。

看着宫墙下血迹斑驳的残痕,陈绍有些出神,城破那天很多党项人从宫墙上跃下,也不做俘虏。

这还是内斗了百十年的西夏。

自己必须处理好西北的事,才好对外施展影响。

老朱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对于想要创业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真理。

陈绍也没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未被当成割据势力的接班人,有长辈自小给他讲什么道理。

所以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前世的那些零散的记忆,来摸索、学习着如何治理这么大一块地方。

好在他发现,只要自己屏住一口气不放松,有一颗向好的心,不摆烂、不放纵,那么事情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绍慢慢也咂摸过味来了,他领先那些见识、其实是两千年的人杰们,不断试探摸索总结出来的。

历史课上,寥寥几页纸,真的领悟到其精髓的话,于此时的自己绝对是无价之宝。

来到皇城外,陈绍如释重负,西夏的皇城很古怪,杂糅了中原、佛门和西域的建筑风格。

那些彩绘壁画,更是透着一股子诡异血腥,让他不是很喜欢。

他一直想要搬出来,好在家眷都还没有来,陈绍一直让人帮自己物色一个好宅子。

建新宅是不可能建的,这辈子都不会建,那玩意是真的销金如土。

以大宋的国力,都无法让赵佶实现建新楼的自由,更别提到处都急需用钱的西北了。

刚出皇宫,就碰到了正在此地等候的杨成,他乐呵呵地上前。

魏礼那东西,做了这个辅政的大臣,风光无限。

这种职位,一般是不会让一个人久待的,等他下来之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番。

那么运河,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政绩,杨成笑着说道:“节帅,这开凿运河秋上的拨款,是不是该到位了。”

陈绍皱眉道:“不是刚给了么。”

“节帅,那都两个月的,属下给你上报列清了啊,每一两银子怎么花的,都写的清清楚楚,此时早就没钱了。我说实话,要不是我自己卖了宅子垫吧上点,这个月都撑不到。”

看杨成这副模样,陈绍就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凡这厮贪了一两银子,都不至于摆出个鼻孔朝天的造型来,跟自己说话还喷吐沫星子,完全的问心无愧.

虽然手头很紧,但是陈绍也知道,这种钱不能拖。

他说道:“走,咱们一起去商队支取一点,我让表兄去洛阳借钱,估计也快到位了。”

两人骑马来到一品广源堂在兴庆府的衙署,他们直接占了原本西夏一品堂的地盘,并且招募了不少一品堂的番子。

王寅已经不怕西夏残存的细作了,因为他们没有实力翻起什么浪来,只能是躲在贺兰山,如同流寇一般。

反倒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陈绍已经派韩世忠去剿灭他们。

一品广源堂内,王寅并不在,他正带人从城中搜查残留的西夏兵马,这些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刺杀投降的官员,还有定难军的官员。

陈绍下了死命令,要把他们彻底扫除干净。

这个过程,还不能持续太久。

在杨成的见证下,陈绍让人留下一道命令,说是要商队支取十万两,给杨成开凿水渠。

杨成心满意足,他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这项政绩,然后再寻找其他的政务,早点积累足够的功绩,也做一做定难军的辅政大臣。

陈绍见已经正午了,顺嘴问道:“一起吃点?”

杨成摆了摆手,说道:“今日还要赶回宥州,下次吧,下次。”

说完一边走,一边朝后挥手,陈绍目送他离开之后,深深出了口气。

如今定难军真是绷紧了发条,只要渡过这半年,来年必然是全线丰收!

人口、财计、物资、政令、运输、兵马、武器、辎重.

整个定难军的实力,至少会扩增三倍以上。

咬咬牙,把这段时间扛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自己还要挥兵向西,拿回已经丢失四百多年的河西走廊。

回鹘人此时并不强,也处在没落期,而且还内斗不止。

到时候拿回河西,彻底掌控了西域,商道顺畅,直通中原。

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就该开始和女真人厮杀了。

这一回,陈绍的底气越来越足。

——

河北,河间府。

十余名骑士,飞也似的从南面疾驰过来。

这些都是胜捷军出身的亲卫,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就知道是童贯派去南面白沟河左近封锁渡口的。

当先一名小武官浑身泥污,狼狈不堪,看来真是没怠慢童贯的差事。

童贯破胆之后,所有的指挥,都只为了将来推卸责任方便。

这小武官一来一回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驰入童贯营中已经是大吃一惊。

自己离开这里北上时候,营中气度森严,架子堂皇的宣帅行辕,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被打败的,不是刘延庆么?

胜捷军的营地当中,已经分不出道路行列,乱纷纷搭起的帐篷和挡风遮盖到处都是。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童贯治军一向很严,胜捷军的军纪,在西军中算是拔尖的。

这名武官发现营中不少骡车马车的板子都劈了,在营地里面升起篝火。有胜捷军的军士,也有宣帅行辕那么多文臣幕僚们带来的下人奴仆,挤成一团在哪里烤火。

大营外面,更是到处都是现挖出来的地窝子,从北面退下来的溃兵和民夫们只怕已经有几千之数了,还有人不断的从北面退下来,南渡白沟河不得,都只能暂时在这里容身。

这些败兵民夫,每天就得到够一顿粥的粮食,在那里骂声连天的苦挨。

要不是天幸这两天雨停了,还不知道得淋死多少!这个时代,感染风寒,很容易就小命不保。

那领兵小军官在营地当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而过,人人侧目,各种各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惊诧不已,这些兵竟然敢直接骂宣帅.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也就是说,军心士气已经到了谷底。

甚至到了可能会随时发生哗变的地步了。

他在胜捷军中多年,也在西北混了这么多年,童宣帅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平日里就算是老种相公,也不敢这么无礼吧,看来前线的屡次战败,以及朝廷还没开战就开始的对于西军的打压,已经把他们惹急了。

“奶奶个熊,都是这宣帅手底下的狗!卡死白沟河渡口,就算不让俺们南渡,至少也让北面的柴炭粮食运上来!”

“直娘贼,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不明白了,这个宣帅是看着前面败下来了,就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卡断了文报交通,到时候战事怎么败的,还不是由着他一张嘴说?谁还闹不清楚,这场大败安在谁的头上,让谁当这倒霉催的替罪羊!”

小军官忍无可忍,沉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议论宣帅,还敢口出污言秽语,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刚骂完,周围的溃兵突然都站起身来,将他围住。

小军官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此时真的惹起哗变,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而且会让局势彻底崩溃。

他马上收起怒气,抱拳恳切地说道:“诸位弟兄,咱们都是在西北跟夏贼拼杀过的,宣帅怎么会坑诸位。”

“我呸!”一个奴仆下人张嘴就是一口唾沫,啐道他身上,骂道:“俺们是混,却没有烧了脑子,跟着来伺候个什么玩意!”

“还说要是伺候好了老爷大人,说不定还能弄个什么出身。正印官儿不敢想,外头的仓场大使,盐茶椎吏这等不入流的职分总有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就是福分!”

“如今却要全死在这里了,河北,嘿嘿,河北不是爷们的故乡!”

“天爷,管他娘的是大胜还是大败,早点离开了这鸟河北泥坑水窝子便罢!”

“回陕西!回陕西!”

小军官不敢再激怒他们,低着头,往前挤。

混乱喧嚣当中,有人伸脚,有人吐痰,终于这队骑兵缓缓来到了童贯的大帐之前。

到了童贯节堂如今,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般宣帅行辕行走的文臣幕僚,将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了。

一个个冻得清鼻涕长流,但是就在泥地里徘徊不去,围着童贯大帐不肯散开。

这两天底下纪律秩序算是完全散了,也没人有心思管,不过此处外围全是童贯最心腹的胜捷军。

是他从西北的孤儿群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认他做了干爹,是他的义子。

在士卒们还没开始闹,最开始闹得最凶的这些文臣幕僚们,在此时却安静许多。

他们是懂行的,一眼就瞧出童贯要推卸责任,对于这些随军的文臣士大夫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童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成为必然的惨败。

你推卸责任没问题,把我们也带上!

他们这些随军听用的文臣幕僚,军功不敢想了,至少不要跟着受牵连!

这些人都是人精,事先没点关系的,哪个能钻营到童贯宣帅府来。

当初可是整个汴梁,都削减了脑袋,以能来伐辽为荣。那时候几乎人人都觉得,来了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甚至是好几辈子都不愁了,不乏有人倾家荡产,变卖家产,送礼托人,这才混了进来。

只有家世够硬的,才能混进来,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靠山。

这里真正的消息,也需要及早打探清楚,回报给他们各自的靠山恩主们。

让他们在将来必然要掀起的汴梁风暴当中早做好准备,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里面有蔡京的人,也有梁师成的人,有旧党的人,也有后宫的外戚

此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冷,也顾不上吃的差,这场战事到底如何了,才是最为关系着大家将来死活的事情!

一群文臣幕僚,这一两日就跟苍蝇一样,在节堂外面转悠着徘徊不去。

童贯的那些胜捷军亲卫,这辈子见到的钱也没有这两日塞上来的多,谁都想见见童贯,只希望他们行个方便,进去通报一声,或者干脆放他们进去。

虽然这些亲卫们人人流口水,却没有一个敢往兜里去。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个胜捷军的指挥使,因为和某个文官相熟,大着胆子替一个文臣通传了一声,又被童贯小厮指证了收了好几条黄金,顿时就行了军法!

童贯可以不管其他任何地方,唯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是节堂,他不会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挤过人群的这队骑兵,就跟得了赦一般,终于解脱了。他们在童贯帐前就纷纷下马,带队的这名军官,算是童贯身边剩下来的不多的几名胜捷军亲卫之一,王禀使出来的老人,身份地位在这儿。

他才一下马,那些抖抖瑟瑟乱转悠的文臣幕僚们就围了过来,也不顾他们身上全是唾沫和脚印,小脸上堆出了武臣们几十年不见的亲切笑容。

这名亲卫军官却是知道厉害,也不和他们搭话,什么都不说。头一低按剑就从他们中间大步走了过去,背后顿时就传来一片失望的低声咒骂。

一看到是派出去行要紧差事的人马回来,门口值守的亲卫军将不敢怠慢,立刻进大帐通报,转瞬之间就传回来童贯的话:“快点进来回禀。在外面耽搁个什么?”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吸口气,按剑走进大帐。

其实童贯自己,也不知道前线究竟如何,他只是彻底绝望了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意料之中的胜利一次也不来,反倒是失败一个接着一个,已经把他打蒙了。

这个时候大帐当中,完全没有了氤氲之气,木图也摆了出来。

童贯也不在内帐,就在外帐当中,穿着正儿八经的官袍,他其实是喜欢穿轻甲的,年纪大了就披一身纸甲,总归是要有一个武将的英武模样。

童贯就看重这个,最希望别人觉得他猛!比真正浑身全活的爷们还猛!

他身边罕见的一个伺候人都没有,正围着木图在那里走来走去。

小军官抬头看来,童宣帅哪里还有一点,哪怕是一点,他当日抚边二十年,和西夏连场血战的统帅风范。

如今的宣帅,真的很像是一个太监了。

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亲卫军官回来,童贯目光一闪,里头难得有了一丝凌厉之气:“如何了?”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暗叹一声:“宣帅,白沟河各处渡口,还有可以徒涉的地方,王相公都布置军马守住了。

至于涿州一带,也都派了心腹军官领军,没有宣帅手谕,谁也不得南撤。布置完毕,俺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处,这才回来缴令!”

童贯嘿了一声,淡淡道:“你起来罢。”

“原来是老种、姚古他们军马看住的渡口呢?接手过来了么?”

那军官抬头道:“都接手过来了,他们虽然有点讶异不过都乖乖听命。只是说要向老种相公他们回报。

大军在前面,南面军资送不上去,这个责任太重,他们担不起,所以没有人造次。”

童贯哼了一声,老种他们确实不敢造次,让他们主动做些违命的事,他们不敢。

但是暗戳戳的消极怠慢,坐视刘延庆被击溃,不正是他们的手笔么。

童贯也不管是朝廷先出手对付人家,只觉得西军上下,全是不识大体的混账,都该军法处置,尤其是老种。

他焦躁的踱了几步,低声叹道:“挨一天算一天多久,这等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只求某这里消息,能早一步送到汴梁那里。”

童贯低声自言自语出口,突然才醒悟过来,这种话怎么就在一名偏稗小将面前说出来了?

他此时是真的方寸大乱了,心中觉得末世就在眼前,伐辽的事即将崩溃。

而且再也没有机会了。

童贯咳嗽一声,站住脚,收那种彷徨无计的神色,威严的咳嗽一声,换了脸色:“你下去罢,休息一下,再回头去检查各处渡口,务必将南北通路牢牢卡死!什么时候放开这条通路,只有等某的手谕!”

“王禀、杨可世是怎么办差事的,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前头的军情回报回来?难道看着某家不成,连军务都敢在某家面前怠慢了不成?”

这些话说出来,小军官顿时愣住了,这是我能听的么?

他觉得难受极了,胸口像是要憋疯炸开一样,自从回到这疯人院也似的童贯大营,他就喘不上气来。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还不如早点回到涿州前线,离这位垮掉的宣帅越远越好。

当下就答应一声,准备告退。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帐外传来急切的声音:“宣帅,宣帅,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领亲卫值守的军官大步冲了进来,口中叫喊声犹自不停,连礼都忘记了朝童贯行下!

这个时候帐外也闹哄哄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的在那里嚷嚷:

“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前面到底败成什么模样了,给一个踏实话罢!”

“宣帅!宣帅!此等要紧军务,我等参赞机要,职责所在,怎么就能这样让某等不能与闻?”

“我们要进去!”

童贯哪里还管外面的人叫唤,在外帐当中,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

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能如此灵活,一把推开那个冲进来的亲卫军官,大步就走出帐外。

此时帐外聚集的那些文官,也顾不上士大夫的清贵形象了,撸撸袖子就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童贯麾下的亲卫在拼力的阻挡着他们。

“拔刀!”童贯突然大喝一声。

胜捷军亲卫,顿时拔出刀来,只要童贯一声令下,让他们杀谁,这些义子都不带眨眼的。

他们都是童贯的死士.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这才都朝着信使集中而来。

被纷乱的人群包围的是两名传骑,牵着马在童贯亲卫的护卫下挤过人群,朝着童贯这里迎过来。

他们两个只是普通信使,给这场面吓得不轻,左顾右盼的,往前挤着走。

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童贯这个时候再也撑不下来他那威严气度了,声音尖细,大喝一声:“诸位也都稍安勿躁吧!俺和诸位都是一体,还能误了你们不成?但是事情紧急,如此扰攘,叫俺这个主帅如何决断?等这里有了结果,少不得要拜托诸公之力!此时就让俺童某人安静一下罢!”

说着居然大步走出去,以他宣帅之尊,一把抓住两个传骑小卒的手,将他们拖进了自家大帐当中!

走进帐中,他也不管外面的扰攘声音更高出了多少,也不管帐中还有那两名军官戳着,就冲着两个已经傻了的传骑小卒大声喝到:“王禀在哪里?赵良嗣郭药师在哪里?前面战事如何了?到底怎么样了?”

他自己也急了,急的失了分寸,二十年养成的气度,一下子回到了原点,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妖怪。

两个传骑小卒早就被堂堂宣帅这般举动吓得魂不附体,童贯一松手,他们两个就扑通跪下,不住磕头:

“宣帅,大喜!捷报!捷报啊!”

听到捷报两字,童贯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底下一软,差点摔倒。

那两名还站在帐中,不知道是不是该马上出去的亲卫军官,忙不迭的要赶来扶他。

童贯闭眼挥手赶开他们,此时他已经是站不住了,干脆就盘腿坐下来,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传骑小卒平视,用尽平生气力才稳稳的开口:“喜从何来?难道赵良嗣和郭药师得王禀接应,居然能杀败萧干一阵不成?有多少斩获?”

郭药师和王禀的兵马,都是童贯亲自布置的,他当然知道有多弱。

他现在很后悔,两人竟然以这么弱的力量,给自己带回来捷报!

早知道他二人有这个本事,就在事前加强他们的力量就好了!刘延庆那个饭桶,指挥着几万战兵,却一直在丢人现眼,误国误君!

郭药师和赵良嗣去奇袭燕京城,本就是童贯甩出的一颗弃子,是给自己背锅用的。他们绝对在燕京城下支撑不住的,就算王禀接应及时,能趁着萧干也是疲兵小胜一场就算是傲天之幸了。

要是能更进一步,在高粱河北岸能保住一个桥头堡,那更是意外之喜。

大军丧败的责任可以推给刘延庆前敌调度适宜,也可以重重参上老种小种他们坐看成败一场。

自己的立场,就是用这支他宣帅直辖的军马及时偷袭燕京。

还能在高粱河北稳住脚步,甚至小败萧干作为洗刷自己的罪责,让西军的刘延庆和老种来承担皇帝的雷霆之怒,来平息百姓的滔天怒火。

这其实是童贯预料中,最好的结果,他本人其实在内心深处,觉得前线能赢一小场都是奢望,桥头堡,更是半个也保不住。

可是现在,王禀却派遣传骑回来,告诉他是大喜!是捷报!

两个信使,此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王相公和郭将军一道,杀到燕京城下时候,城中的李处温打开了城门,咱们的人马就势冲了进去。”

“如今已经占领了燕京城。”

大悲大喜,转瞬之间。

童贯此刻,活像是中了举人的范进,目光呆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成了,某成了!

克复燕京,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贯,要封王了!

——

西北的八月份,已经有些凉意。

兴庆府,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似乎还很平静。

陈绍正带着人,搬到自己的新府邸。

这间宅子是兴庆府内,一个汉人豪族的,他已经随李乾顺进了贺兰山。

在西域这个地方,决定一个人归属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民族。

陈绍是汉人,但是本地的汉人豪族反而有很多不信任他。

这宅子占地极广,布置华丽。

魏礼打量着,笑道:“听说此间主人,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宋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

“大宋的律法,管不到人家西夏的人。”陈绍笑道:“不过他既然是商人,为何不欢迎来此,难道我对商户还不够好么?”

负责给他寻找到这个宅子的王寅,笑道:“节帅不知,他和那薛飞是亲堂兄弟。”

陈绍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薛飞被他所杀,抄家之后,又上奏朝廷。

于是朝廷把薛飞在陕西的财产也抄没了,大家都吃了个饱。

这人估计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觉得陈绍不会放过他,其实他完全是多想了,既然薛飞已经伏法,别说你是他堂兄弟,就是亲兄弟,陈绍也没打算继续追究。

当然,你要是和薛飞一样,偷着打造假币,那就不好意思了。

几辆马车,从外面进来,缓缓驶入了院落。

见到陈绍等人之后,环环掀开帘子,挥舞着小粉拳,朝着他喊了一声。

陈绍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正妻,他还是很喜欢的,简简单单没有心机,清纯可人,性子爽利,有一种自己前世那种少女的活泼劲。

虽然现在年纪小,还没有成为自己贤内助的能力,但是来日方长不是。

尤其是她抱着小金库,挂着眼泪,噘着嘴递给自己的时候,在陈绍心中简直可爱极了。

魏礼在一旁,看的十分开心,问道:“那位就是节帅夫人?”

“正是。”

“好!好啊!”魏礼笑道:“节帅夫妻伉俪情深,将来老种、小种回来之后,陕西诸路兵马与咱们,可就是互相提防又互相依靠了。”

他说的很含蓄,但是大家都懂。

朝廷原本大概率会裁撤西军,因为陈绍的出现,反倒会搁置下来,因为他们需要西军来挡住陈绍。

万一陈绍有了反心,陕西诸路的西军又裁撤了,那他守着横山可就真是随时出关,如入无人之境了。

如果是这个陈绍已经占据了西北的时候,种家就是再大胆,也绝对不会和陈绍联姻。

所以这门亲事,简直是太好了。

对于定难军来说,尤为重要,相当于是一层防护墙。

其实站在种家的角度,这何尝不是个好事,打了一百多年,到头来面临被裁撤,西军心中没有一点怨气么?

和陈绍交好之后,只要他不公开造反,西军从此既能保留下来,又免于征战。

“最好是早些有个子嗣”

陈绍制止了他们继续谈论自己家事的话头,坐在凉亭内,转而说道:“有关河西,我看得提上议程了。”

“节帅不等韩将军攻破贺兰山了?”

陈绍沉吟道:“可以双线作战。”

如今兵马是够得,民夫也够,秋日里农活不多,正好厮杀。

陈绍折了一根树枝,在凉亭内桌上摆起,说道:“如今的瓜沙两洲,依旧是曹氏后裔及沙州回鹘势力掌控当地。他们此前与辽国交好,来对抗西夏的进攻,甚至去年,还派出一支人马远征漠南,要去支援天祚帝.”

“他们实力确实很弱,而且也不硬气,竟然同时向夏、辽、高昌、喀喇汗进贡。得亏他们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不然光纳贡就把自己纳完了。”

其实要不是大宋童贯击败了河湟吐蕃,他们还要给吐蕃人上供。

魏礼笑道:“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要来给节帅你上贡了。”

“我胃口比较大,只是上贡的话,恐怕不行。”陈绍把玩着手里的树枝笑道。

在盛唐时候,西域都护府,完全是大唐的国土。无数汉人涌入,在此繁衍生息。

后来吐蕃崛起,大唐衰弱,爆发了安史之乱,这里被吐蕃占领。

西域汉人散落各处,有数百万之众,而且他们自大唐安史之乱后,就与中原断绝了联系,四百多年下来,他们虽思念故土,向往中原,思念与倾慕的却只是打着他们家乡烙印的人和物,而不会无缘无故就把陈绍当做什么王师正统来欢迎。

说到底,还是要看利益。

瓜沙两州有个好处,汉人很多,真的打下来之后,展示了自己的武力,他们的反抗会小很多,甚至还会真正的归心。

至于回鹘人,他们已经被汉人同化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披着回鹘的外衣罢了。

但是蔡京很快就原谅了儿子,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清贵的士大夫出身。

大宋百年以降,权贵阶层的生活很优渥闲适,大伙喜欢的事,无非就是琴棋、宴会、歌舞、诗赋等等.

每次问他定难军的事,他就说和其他州府一样,没什么特别。

真不知道,他在那到底干了什么,总不会每天就闷在家里喝酒看书吧.

突然,蔡京觉得有点头疼,因为他想到还真有这么可能。

小桥流水、精致院落,和艮岳也不相上下了。

此时秋风来袭,满园菊花含苞待放,金黄色的花海,真真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要是让陈绍瞧见这种院子,高低也得来一句:是个消磨志气的好地方

蔡京默念了这个名字,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派去坐镇宥州的蔡鞗,可以说是个纯粹的废物。

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不管是党争、财计、民生,在对外战争面前,都算不得大事了。

童道夫为何恁的不争气

他在西北的府邸中,有时候都会忍不住贪恋后宅的安乐,不想出来。

蔡京的书房院子更是清幽雅静。

在府上议事,蔡京确实自由了很多,也不用乘车马前行。

他这宅子,更是豪奢至极,引金梁河组成水系,修建了无数的水榭楼台,种植奇花异草。

清澈见底的水池,水底铺着小小的鹅卵石,水面上方有一根竹筒,把听雨湖的清水源源不断地引来,流在水面发出汩汩叮咚相伴的声音。

听着侍妾给他念的两份军报,蔡京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两封军报,就是大宋如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喜一忧。

汴京。

蔡府,书房内。

因为蔡京年老,官家特许他在府上办公,并且恩准随身带两个侍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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