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丑女无颜
刚刚接过他的画,他又低头沾墨。
屋里暗黑,极难视物,采桑女见到桌角有孤灯,轻轻燃起。
灯映纸亮,最美不过画中人。
看过了他的画,那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在秀才的摊子前,挑挑拣拣,那天,我可没少说挑剔他的话。
回顾春意时,采桑女心里变暖,想把那天为难他的话再说一遍,却莫名的哽在喉间。
“这是我第一次交给你绣片样子。”
秀才送来第三张画。
白绣鞋,绿萝衫。
斜云流苏马尾辫。
银镯子,金头钗。
春露轻妆俏珊珊。
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记得那天我穿了什么。
采桑女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眼泪却滑了下来。
快点转过头,别染湿了画卷,也别让他看见。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酬劳。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糕。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测字。
这是你第一次帮我卖画。
……
几张画卷,几段往事。
说不尽,是情义绵绵。
秀才笔不停墨,为采桑女画了十副像。
直到今天早晨,采桑女坐在他的摊子前,巧手托腮,明眸娇俏。
最后一笔画过,秀才终于落泪。
滴在纸上,染了佳人。
两人各自神伤,闻雨无声。
云袖沾去星眸泪,采桑女将画像再看一遍,轻轻收好。
唇边细细一声笑:“你画错了人,我可没那么好看,我是丑女无颜。”
“你在我心里,是仙子临凡。”
丑女无颜与仙子临凡,同一个人,在不同人的眼里,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离苦在即,秀才终于说出心底。
采桑女低下头,小手掩去嘴角的笑意,悠悠的叹息如兰:“仙子?那是你没见过我家绣姑娘,她才是绰世人间的仙子,我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丑到该去跳井呢。”
“采桑!”秀才不许她再羞辱自己,抢步到了她的近前,伸出手,想替她挽起鬓边的发丝,终究堪堪落下。
在秀才的影子下,采桑微微转身,轻轻两句:“我家姑娘见你绣片样子画得好,问过我你的样貌。我说你俊俏,也是老实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说过两句,转头笑看秀才:“我家姑娘动了春心,想和你做成好事。秀才,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你可要好好……”
话没说完,突然被他欺近,红唇被他含住。
他是知书达礼的秀才,也是彬彬文雅的秀才。
吻住她时,是抛却所有的秀才。
画卷飘落,采桑女融化在他怀里。
任他吻透了红唇,吻透了心底。
他轻轻放开,采桑女不敢看他,柔软的像枝头的嫩芽。
看尽采桑女的羞涩,秀才跪在她的眼下。
“采桑,不要跟那个状师在一起,他对你只有邪念,不会明媒正娶你的。”
“你……你先起来呀。”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跪?
秀才满目焦急,竟然放赖:“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她去搀他,无力的一笑:“我能答应你什么?已经签了卖身契。”
他不起来,抓住她的小手:“你逃吧,逃出苏州城,再也别回来。”
“被人抓住怎么办?”任他攥着小手,采桑女低头皱眉:“他是状师,衙门里都是通的,一但抓住了我,还得吃官司。”
难道真的别无他法?
“官司我替你吃!”秀才说得斩钉截铁,再把事情说圆全:“明天我就去投案,就说我拐卖了你,要杀要剐,随他们的意!”
痴心的秀才,不要礼仪了,也不要律法了。
“你逃得远远的,嫁一个好人吧。”
他不肯放开她的手,却让她嫁给旁人。
这一声嫁字出口,秀才红了眼眶。
“哎呀,你……”采桑女急得直跺脚。
秀才急在心头,听不出采桑女的娇嗔,又打断她的话:“别犹豫了,没有时间了,我只有几分银钱,全都给你做盘缠。”
一切主意拿定,秀才爬起来就要去翻老底儿。
突然头顶响起一声喝:“你给我跪好。”
还没等秀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屋瓦破碎,一股阴风旋了下来,死死的压住头顶。
秀才被阴风缠住,又重新跪在采桑女的眼底。
阴风散去,秋雨淋进了堂里。
随雨落下了白袍状师,与采桑女并肩而立。
一见状师露面,秀才无暇多想刚才的古怪,只知道采桑女的逃跑大计被他抓了正着,连忙与状师讲清原由:“一切主意都是我出的,所有恶果由我来承当!”
“恶果?”状师一愣:“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是喜事,哪来的什么恶果?”
成亲?
一派胡言!
“要抓就抓,何必取笑?”
秀才挣扎了几次,始终站不起来,牢牢的跪在采桑女的眼前。
“你要娶苏州城里,最出名的绣姑娘——严筱玫。”
我娶严筱玫?
采桑这么说,他也这么说。
一定是他刚刚趴在瓦上,偷听了采桑的话。
“我心里只有采桑!”
事情已到绝境,不怕情有独钟。
人虽跪的低,心比天还傲。
看他那副倔强的模样,状师深吸一口气,沉声再问:“你真的不肯娶严筱玫?”
“不娶!”
他答得干脆,已经铁了心。
状师摇摇头,又咂咂嘴,转头对采桑女一声苦笑:“严筱玫,我真的尽力了,但他死活不肯娶你。”
什么?
采桑女就是严筱玫?
秀才傻呆呆的愣住了。
看他那副可爱的模样,严筱玫扑哧一声笑。
笑得冷雨也变暖了。
春风画峨眉,红云半颔首。
酥手弱如兰,鬓丝耀北斗。
他说第一次见,又是哪一天呢?
轻启樱唇,刚想问他几句,又见他递来第二卷画。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黄昏的夜,被雨幕遮蔽,像看不见希望一样黑。
家里简陋,竟然没有椅子待客,只好给采桑女搬来木凳。
采桑女不坐,轻轻婉儿:“我该摆个什么姿势好呢?”
这是他眼里的我?
竟然如此美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秀才将画纸拈起,递向采桑女。
秀才咽下苦涩,没答她的燕语。
黑暗中,找了一方干爽地,铺平纸张,秀才悬笔作画。
他哪里还顾难堪,他哪里还顾寒酸,因为离别在即。
匆匆忙忙推开屋门,引采桑女进来。
几抹丹青飘过,佳人跃然纸上。
柳叶戏燕飞,花伞半遮头。
少女骄阳下,淡步云清悠。
雨下连绵,冷透人心。
伴随雨声的离别,最让人情伤。
石秀才的居所简陋,青瓦几处破裂,有点滴的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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