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张画像,满城惊!
蒋瓛直起身,不再看他们。
他望向门外,天色正一点点从灰白转向昏黄。
数千缇骑,上万兵马,把偌大的南京城变成了一座铁桶。
刘公公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画案前,枯瘦的手指捻起一张画稿,只看一眼,便又轻轻放下。
“蒋指挥使。”
刘公公转过身。
“咱家来,是替陛下问句话。”
“卑职恭听。”蒋瓛的头埋得更低。
“天,”刘公公顿了顿,“就快黑了。”
蒋瓛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
这是催命符!
“卑职无能!”蒋瓛单膝跪地,“请公公回禀陛下,再给卑职半个时辰!卑职就是把南京城翻过来,也一定……”
“不必了。”
刘公公抬手,打断他的话。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那不是圣旨,而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少年,眉眼清晰,神态逼人,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人的心里去。
“陛下有旨。”刘公公的声音平平响起。
蒋瓛和满堂的人,不论是锦衣卫校尉还是画师,全部匍匐在地。
“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持此图,配合五城兵马司,即刻起,于南京城内,挨家挨户,给咱搜!”
“凡窝藏画中之人者,一律以谋逆大罪论处,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四个字,不重,却砸得蒋瓛耳中嗡嗡作响。
他用发抖的双手,接过那幅画。
画纸薄薄,却重逾千斤。
他瞬间明白。
陛下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找到人!
这幅画,这张脸,从这一刻起,就成一道悬在南京城所有人头顶的圣旨!
这不是搜捕,这是宣告!
向整个大明天下宣告——画上这个人,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重要!
“卑职……遵旨!”蒋瓛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地砖上,声音嘶哑。
在他身后,人群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锦衣卫小旗官,趁着所有人叩拜的混乱,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拿一张画像,然后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堂,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暮色里。
他的方向,是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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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外的汉白玉广场。
数百名等了一上午的官员,早已没平日的肃穆庄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陛下罢朝,蓝玉停斩,这天是要变了吗?”
“听说是去了诏狱,莫非蓝玉那屠夫还能翻案不成?”
吏部尚书詹徽,站在人群最显眼处。
他捻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山羊须,听着周围的议论,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走到几位六部大员中间,压低声音。
“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户部尚书赵勉愁容满面:“詹大人,此话怎讲?”
“陛下为国事操劳,龙体违和,我等为人臣子,看着不心痛吗?”詹徽环视一圈,
“依老夫之见,我等当联名叩请,请太孙殿下临朝,暂理政务!这才是为君分忧,为国分劳!更是我等臣子的大孝啊!”
“请太孙临朝?”
这话一出,几位重臣脸上神情各异。
这几乎是等于逼宫!
詹徽像是看穿他们的顾虑,挺直腰杆,声音里带上一股浩然正气:
“非是夺权,是尽孝!太孙殿下仁德宽厚,正是我等文臣辅佐的明主!诸位难道忘了,被蓝玉那等武夫按在地上羞辱的日子了吗?淮西那帮丘八的马鞭,难道还想再尝尝滋味?”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刺中所有文官心中最痛的那根弦。
他们被淮西武将集团压三十年!
如今,蓝玉这头猛虎终于倒了,老皇帝也露出疲态,这不正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将那位温文尔雅的皇太孙扶上马,彻底掌握朝堂的千载良机?
“詹大人所言极是!我等附议!”
“请太孙殿下临朝,为陛下分忧!”
一时间,群情激昂,不少官员的脸上都泛起红光,仿佛已经看到文官治世的“升平盛世”。
唯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简,站在人群外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叫“周山”的年轻人,在他家客厅里,平静说出的那句话。
“这一案,是陛下为后世之君,为未来的文臣治死国,砍出的最后一刀,也是最狠的一刀。”
王简看着眼前这群兴奋得像是要去领赏的同僚,只觉得他们是一群扑向屠刀的肥羊。
皇帝的刀,刚砍完武将,血还没干呢。
詹徽!你这是带着大家,把脖子主动往刀口上送!
王简的手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一言不发,决定先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催命的鼓点。
一队锦衣卫缇骑,簇拥着蒋瓛,如一道黑色的利箭,直插广场中央。
百官瞬间安静下来。
蒋瓛在众人面前猛地勒住马,翻身落地,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没有行礼,没有说话,只是展开手中的那幅画。
“陛下有旨!全城搜捕此人!窝藏者,株连九族!”
声音如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百官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那幅画上。
瞬间,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詹徽脸上的得意笑容失去。
他脑中所有关于“辅佐新君”的宏图伟业,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全部断路。
这是谁?
一个足以让皇帝用“株连九族”来寻找的少年!
而王简,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失去声音。
他只觉得一阵剧烈的耳鸣,脚下的汉白玉地砖开始旋转、倾斜。
是他!
周山!
虽然画中人稚嫩许多,但那双眼睛,那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他记忆里那道在客厅中侃侃而谈的身影,完美重合!
王简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在心底盘旋无数遍的问话。
他到底是谁?
。。。。。。。。。。。。。
与此同时。
东宫,文华殿。
殿内沉香袅袅,皇太孙朱允炆端坐案前,正用朱笔批阅奏章。
他的神态温润如玉,动作一丝不苟,尽显储君风范。
一个东宫的小内侍,迈着碎步,像猫一样无声地滑进来,跪在黄子澄身后,双手将一个细小的纸卷举过头顶。
他的头埋得很低,肩膀在微微发抖。
“殿下,下面的人刚送来的。”
朱允炆放下朱笔,指腹轻轻按按眉心,接过纸卷展开。
那是一张临摹的画稿,画工粗糙,但画中少年的眉眼却异常清晰。
朱允炆的目光落在画上,起初只是平静地审视。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能通过东宫的层层防护送到他面前,就绝非小事。
可当他的视线与画中那双眼睛对上时。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与排斥。
“此人是谁?”朱允炆的声音依旧温和。
太监回禀:
“殿下!就是此人!外面已经传疯了,陛下下了严旨,全城搜捕,窝藏者……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
朱允炆捏着画纸的指尖泛起一层薄薄的汗意。
他缓缓将画稿放到桌上。
他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脸,温润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
锦衣卫北镇抚司。
蒋瓛刚刚送走传旨的刘公公,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
他正心乱如麻,大堂外忽然响起一阵连滚带爬的脚步声。
一名诏狱的狱卒,连规矩都忘了,直接冲到他的面前。
“指……指挥使大人!”狱卒上气不接下气。
蒋瓛正要发作,那狱卒已经喊出来:
“凉……凉国公蓝玉,要见您!”
蒋瓛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蓝玉。
一个本该在午时就被千刀万剐,此刻理应是一具尸体的死囚。
在这个节骨眼上。
要见他?
蒋瓛的心脏猛地一抽,立刻整肃衣冠,快步迎上,将头深深低下。
“卑职蒋瓛,见过刘公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像个影子。
来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饰,走路却如猫一般,悄然无声。
是刘公公。
“废物!”
两个字从蒋瓛嘴里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画师,是宫里供奉几十年的丹青圣手,此刻却是一张惨无人色的脸。
可这铁桶里装着百万人,要找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人,跟捞一根针有什么区别?
皇帝的耐心,就是悬在他脖子上的刀。
他俯下身说:“锦衣卫的诏狱里,多的是画材。既然画不出活人,本官就送你去画死人,画个够。”
老画师的哭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整个人瘫软下去。
“大人……饶命啊!不是小人们不尽力,实在是……实在是那股劲儿,画不出来啊!”他指着画案上十几张画稿,
“眉眼骨相都能画,可那股子活过来的劲儿,我……我的手拿不住啊!”
那细微又尖锐的声响。
地上跪着的七八个画师,身体筛糠一样抖动,汗水已经浸透后背的衣衫。
蒋瓛踱步过去,视线在那些画稿上扫过。
画中都是同一个少年,眉眼依稀能看出轮廓,但每一张都像是庙里的泥塑,有形无神,死气沉沉。
“手拿不住?”蒋瓛的声音很轻,却让老画师浑身一僵。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大堂。
蒋瓛没有坐,他站在堂中,右手拇指的指甲,正一遍遍刮过腰间绣春刀刀鞘上冰冷的缠枝莲纹。
“刺啦……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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