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一抹挂在树上的红
“以前你们是泥腿子,今儿起,你们就是货。是货,就得有个货样!”
啪!
鞭子落下。
马三妹抬起头。
她脸上沾着泥水,嘴唇冻成了青紫色,那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瞎子。
“我是被抓来的。衙门说查路引,凭什么把我送这儿来?我要见官。我爹在西山给殿下干活,我是良民。”
瞎子愣住。
周围几个打手也愣住,随后爆出一阵哄笑。
“良民?殿下?”
瞎子把鞭子往腰里一别,大步跨过来,全是老茧的大手一把薅住马三妹湿漉漉的头发,把她的脸强行扯起来。
啪!
一个大耳刮子。
马三妹的头被打偏过去,嘴角裂开,血顺着下巴往下淌。
“小娘皮,挺烈。”
瞎子伸出那根带着黑泥的手指头,抹掉马三妹嘴角的血,放在嘴里咂摸一下,“腥气。”
他蹲下来。
“告诉你,到了这儿,老子就是天。殿下?殿下在紫禁城里享福呢,知道你是哪根葱?”
瞎子站起身,冲身后招手。
“这丫头身段硬,还是个雏儿。赵管家交代过,这种烈马得先‘熬’。熬透了,那是极品。”
“拖后院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走上来,一边一个架起马三妹的胳膊往后拖。
“放开!放开三妹姐!”
怀里的二妮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去一口咬住打手的手腕。
“滚!”
打手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踹得实诚,正中二妮的心口窝。
8岁的孩子,身子直接飞出去,撞在硬邦邦的砖墙上,连声都没吭,软塌塌地滑下来,不动了。
“二妮!!”
马三妹疯了。
她没喊救命,也没哭。
她张开嘴,那两排牙齿是她最后的武器,狠狠咬在左边打手的脖颈子上。
那不是咬,是撕。
“嗷!!”打手惨叫松手,脖子上少一块肉,血滋滋往外冒。
马三妹挣脱开来,一头撞向那个瞎子。
她要杀人。
“找死!”
瞎子大怒,反手拔出腰间的解腕尖刀。
想都没想,那把剔骨头的刀子直直捅了出去。
噗。
刀锋入肉。
热血喷了瞎子一脸。
马三妹的身子猛地一顿。
她低头,看着那个没入自己胸口的刀柄,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真冷啊。
爹说,西山的煤暖和,一文钱一块,烧起来没烟。
爹说,赚了钱,给买个银镯子。
要是戴上了,肯定好看。
马三妹向后倒去,砸在那个全是脏水的泥坑里。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二妮躺着的方向。
院子里那几十个女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缩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晦气!”
瞎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里全是暴躁。
“好好的货,弄死了一个。回头赵管家又要扣老子的钱。”
他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马三妹的肋骨。
没动静。
死了。
“死了也不能白死。”
瞎子环视着那群已经被吓傻的女人,脸上露出一股子狠厉。
“都给老子看清楚。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来人。”
“把这娘们的衣服扒了,光着身子挂在庄子门口的大树上。”
“让那些不长眼的泥腿子都看看,想跟老子斗?这就是榜样。”
“头儿……这大冷天的……”一个打手有些犹豫,“这可是赵管家点名的货……”
“挂上去!”瞎子吼道,“死了的货也是货!正好给这帮新来的立立规矩!”
几只脏手伸向地上的尸体。
粗布衣裳被撕开。
那具年轻的躯体,惨白,僵硬,胸口的血洞还在往外冒着黑红色的血沫子。
风把庄子的大门吹得哐当作响。
……
半个时辰后。
地面开始震动。
那种震动顺着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传过来,连带着树梢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
官道尽头,一道黑色的洪流卷着雪尘狂飙而来。
朱五趴在马背上。
“驾!”
他手里的马鞭疯了一样抽打着马臀,皮肉翻卷,马血染红鞭梢。
他不敢停。
殿下在府衙大开杀戒,把天都捅破了。
要是这帮被抓的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三千矿工就真能把南京城给平了。
那是几千条人命。
那是殿下的民心。
“大人!前面就是赵家的庄子!”
手下的锦衣卫校尉指着前方。
朱五眯起眼。
风雪里,那座庄子像个趴在地上的野兽。
但最显眼的,不是那高墙,而是庄子门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歪脖子树。
树上挂着个白花花的东西。
离得近了。
那不是东西。
那是个人。
是个光着身子的女人。
倒吊着,头发被冰水冻成一坨,像烂拖把一样遮住脸。
身上没一块好肉,鞭痕交错,胸口那个血窟窿已经不流血,挂着一串红色的冰凌子。
风一吹,尸体就晃,撞在树干上,砰,砰。
朱五记得这双脚。
前天晚上,这双脚上生着冻疮,却在火盆边欢快地跺着。
脚的主人捧着半个烤热的红薯,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
“官爷,等俺爹发了赏钱,俺想扯二尺红头绳,不用太好,染色的就行。”
现在,红头绳没有。
只有一条勒进肉里的麻绳。
“头儿。”身后校尉递过来一把刀,手在抖。
朱五没接刀。
他解下身上的飞鱼服披风,踩着那个校尉的肩膀爬上树。
手碰到尸体,硬得像石头。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把那具僵硬的尸体抱在怀里,用还带着体温的飞鱼服裹紧。
动作很轻,怕碰疼了她似的,尽管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落地,把人平放在雪地里。
朱五伸出手,擦掉尸体脸上那块混着泥的冰碴子。
眼睛还睁着。
灰扑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京城的方向。
朱五伸手去合,合不上。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合不上。
“那个瞎子,在里头?”朱五的声音很哑。
“在,刚听见动静,把门关死了。”
朱五点点头。
他从马鞍旁摸出一把短柄手斧。
“关门好。”
朱五走向那扇包着铁皮的大门,没回头。
“关了门,狗就跑不了了。”
“我没卖身。”
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来。
妇人惨叫,声音刚出口就被瞎子一脚踹在嘴上。
“嚎什么丧?”
瞎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赵管家花了银子把你们买来,不是听响儿的。今晚之前,谁学不会伺候男人,就把衣服扒光了扔外头雪地里喂狗!”
一桶混着冰碴子的井水,兜头泼在青砖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女人。
冷水一激,身子猛地抽搐。
一个抱着膝盖哭的妇人背上的衣服裂开,皮肉翻卷,血珠子立刻渗出来。
“啊——”
“进了这个门,就别想以前那个家。”
瞎子在人群里转悠,那只独眼里透着挑牲口的挑剔劲儿。
马三妹缩在墙角,单衣湿透了,贴在身上成了铁皮。
她没哆嗦,身子僵硬地护着怀里那个8岁的小丫头——隔壁李婶家的二妮。
馊水味还没干透的血腥气,混着廉价脂粉那股甜腻腻的香,直往鼻孔里钻。
“哗!”
“都给老子起来!”
一个穿着羊皮袄的男人走过来。
这人瞎了一只眼,手里拎着根牛皮鞭子,鞭梢子上带着细密的倒刺,在空中甩得啪啪响。
城外十里铺,废弃皇庄。
这地方早年间是皇家的产业,后来荒了,四周的高墙倒是还没塌,墙头上插满了碎瓷片,黑乎乎的口子对着天。
雪下得更紧,盖住了地上的泥,却盖不住这院子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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