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像你那样活着
办公室的低气压已经一整天了。
谁都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引起系长注意,只盼着自己最好跟空气中尘埃融为一体。
“西园寺!”
纸张飞散,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全都砸在了西园寺弥奈的身上。
“连个‘御中’都能漏掉,你是脑子被僵尸吃了吗?”
“还是说你觉得对方是那种随便的小公司,不需要这种敬语?”
“这可是为了明年预算的听证会资料!”
“你是想让我们市民课所有人的奖金都泡汤吗?”
吉野系长的唾沫星子飞出,几乎要喷到脸上。
西园寺弥奈低着头,双手死死地贴在大腿两侧。
“非常抱歉!是我疏忽了!我马上改!”
她弯下腰,呈现出标准的九十度鞠躬,额头几乎要碰到桌面。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鹌鹑,可怜,无助,只能任由宰割。
这个入职不到半年的派遣社员,就是这种性格。
软弱。
好欺负。
哪怕被骂得再惨,也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鞠躬道歉,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西园寺弥奈盯着地板上的瓷砖缝隙。
她感觉胃里有一团火在烧。
这又不是正式发文,只是内部传阅的草稿,只要指出来改掉就行了。
为什么要摔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训斥她?
放在桌角,用来装高雅插花的陶瓷花瓶……
她应该也能拿得动吧?
也能狠狠地砸在这个老女人的脸上吧?
这么重的花瓶,应该会血流如注吧?
“真是的。”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想当年我们哪有这么娇气。”
吉野系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团烟雾。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在这个还没有实行全面禁烟的年代,办公室就是个巨大的毒气室。
“重写。”
“要是再让我发现有问题,你就给我滚回乡下去种地!”
“听见没有?”
吉野系长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
“是!听见了!”
西园寺弥奈再次鞠躬,然后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幻想终究是幻想。
现实是,她还需要这份工作来支付房租和水电费,还需要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像蝼蚁一样活下去。
吉野系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其实并不在乎西园寺弥奈交上来的资料有没有错漏。
就算听证会资料只是交上去一张白纸,明年该有的预算和奖金,一円都不会少。
她在乎的是昨晚。
昨晚在那家烤肉店里,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醉鬼,毁了她最喜欢的一件大衣。
所以今天一整天,她看谁都不顺眼。
特别是这个西园寺弥奈,唯唯诺诺,像个受气包一样,看着就让人火大。
而且,昨晚在烤肉店,这个死丫头居然就缩在角落里看着,连句帮腔的话都不会说。
这种没眼力见的下属,留着有什么用?
“该死的醉鬼……”
吉野系长低声咒骂了一句,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
千万别让她再碰到那个混蛋。
要是让她知道了那个拿着大河原议员名片招摇撞骗的家伙是谁,一定让他知道,惹恼了市役所的系长是什么下场。
……
从市役所到西园寺弥奈租住的公寓,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如果是坐公交车,只要五分钟,但为了省下一百多日元的车费,她习惯走路。
十二月底的前桥市,冷风像是刀子一样。
西园寺弥奈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把脸埋进围巾里。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亮着灯。
她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一个打折的饭团和一盒牛奶,这就是今天的晚餐。
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
这是一栋三层的老式公寓,外墙的瓷砖有些脱落,楼梯也是水泥砌的,没有电梯。
西园寺弥奈踩着台阶往上走。
虽然住在三楼,但并没有什么好的风景,只能看到对面楼的阳台上晾着的内衣。
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处,那个总是坏掉的声控灯今天依然罢工了。
她用力跺了跺脚。
没反应。
一片漆黑。
“连你也欺负我。”
西园寺弥奈在黑暗中嘟囔了一句,只能摸着扶手往上爬。
到了三楼的走廊。
这里的声控灯倒是亮了,昏黄的光线洒在狭长的通道里。
301室,是她的房间。
而在走廊的尽头,隔壁的302室……是桐生医生的房间。
她没有拿出钥匙,在走廊站了一会儿。
她在等。
过了大概一分钟。
啪。
声控灯熄灭了,走廊陷入了一片黑暗。
西园寺弥奈屏住了呼吸,低头看向302室的门口。
门缝下面,漏出了一线微弱的灯光。
他在家。
一脚踹飞烤箱、抡起椅子砸烂报警器、在烤肉店里面不改色地把系长整得服服帖帖的桐生医生,就在门后面。
西园寺弥奈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302室的门口,抬起了手,想要敲门,想问问他——
“请问,怎么才能像你那样活着?”
“怎么样才能在面对恶毒上司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抹布糊在她脸上?”
“怎么样才能在看不惯同事的时候,直接一脚把她们都踢飞?”
“我也想那样。””
“桐生桑,教教我吧。”
“拜托了。”
“这就是你做的会议记录?”
吉野系长拿起那叠文件,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除了坐在角落里,正缩着脖子假装在核对数据的西园寺弥奈。
“是……是!”
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膝盖磕到了桌腿,疼得她差点掉出眼泪,但也不敢揉。
整整二十个人的大办公室里,只有手指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还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坐在深灰色钢制办公桌后面的吉吉野惠子没有动,谁敢走?
此时她手里拿着一支红笔,正在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上用力地画着圈。
吉野系长的尖锐嗓音忽然响起。
众人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吉野系长猛地把红笔拍在桌子上。
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赶紧把本来就低着的头又更低了些。
她的脸色很差,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不仅是宿醉的后遗症,更是因为心疼。
下班铃声已经响过了。
但是,没有人动。
“我们尽力了,但混合了酱汁和啤酒的污渍已经渗入了纤维。”
最喜爱的那件伊势丹羊毛大衣,哪怕送去了最贵的干洗店,店员也只是摇着头,说着抱歉的话。
啪!
时钟才走到了下午五点半,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冬天就是这样,白天短得让人心慌。
市役所一楼的市民课大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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