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请柬上的烫金名字
“把门关上。” 韩晓头也没抬,目光落在文件夹里的文件上。
罗梓依言关上门,走到书桌前大约两米远的地方站定,保持着恭敬而静默的姿态。他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书页和实木的味道。阳光从侧面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深色木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韩晓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她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文件夹里那份文件的边缘,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又或者只是在确认文件的内容。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她指尖划过纸张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花园里风吹过枯叶的呜咽。
“按照惯例,这类正式晚宴,我需要一位男伴陪同出席。” 韩晓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罗梓脸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评估与决断的意味,“这次,你和我一起去。”
果然。罗梓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窜上头顶。他要再次扮演“韩晓男友”的角色,而且是在一个规格如此之高、嘉宾如此显赫、甚至可能有媒体在场的、众目睽睽的公开场合!这比“清漪”那次要困难、要危险无数倍!在那里,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被放大,被关注,甚至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他几乎能想象到,在那些见多识广、眼光毒辣的名流面前,他这套临时拼凑的、缺乏底蕴的“表演”,会是多么的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巨大的恐慌和抗拒,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想说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立场和理由。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说自己做不到?说自己会搞砸?这些理由,在韩晓面前,在母亲的医疗费面前,在那一纸卖身契面前,苍白得可笑。
“我……” 他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脸色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变得更加苍白。
韩晓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没有出言安抚,也没有施加压力,只是用那平稳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继续说道:“这次晚宴,不同于之前的私人聚会。关注度更高,场合更正式,对你……的要求也更高。不仅限于基本的礼仪和陪伴,可能还需要应对更复杂的社交局面,甚至……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
她顿了顿,从那个深蓝色的丝绒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东西,轻轻推到了书桌的边缘,示意罗梓可以上前看。
那是一份请柬。
极其精美,厚重的象牙白色卡纸,边缘滚着细细的烫金纹路。请柬的封面,用优雅而富有设计感的字体,印着晚宴的名称、时间、地点。而在被邀请人一栏,清晰地印着两行字:
韩晓 女士
及伴侣
“伴侣”两个字,用的是稍小一些、但同样清晰醒目的字体。而在请柬下方,主办方的落款处,赫然是几家声名显赫的机构和基金会的徽标与名称,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分量。
罗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及伴侣”三个字上,感觉那烫金的字迹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伤了他的眼睛。这份请柬,如此正式,如此公开,将他“韩晓伴侣”的身份,白纸黑字、烫金烙印地确认了下来。它不再是一场可以事后模糊处理的私人聚会,而是一次将被记录、被见证的、正式的社交亮相。
这意味着,从下周五晚上开始,在某个特定的圈层里,“韩晓有一位名叫罗梓的伴侣”这件事,将成为一则被默认的、公开的“事实”。而他,将不得不顶着这个身份,去面对那些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也永远无法融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这是你的。” 韩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罗梓纷乱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另一份请柬,递给了罗梓。
罗梓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接了过来。触手是纸张特有的、微凉的厚实质感。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这份一模一样的请柬。同样的象牙白色,同样的烫金纹路,同样的优雅字体。而在被邀请人一栏,赫然印着:
罗梓 先生
他的名字。单独一行。清晰,正式,无可辩驳。
这是他二十三年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如此正式、如此高档的请柬。上面印着他的名字。以这样一种方式,因为这样一种身份。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看着那烫金的名字,感觉不到丝毫被“邀请”的荣幸或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钉死在“角色”之上的、冰冷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羞耻。
“请柬收好。这是入场凭证。” 韩晓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从明天开始,会有针对这次晚宴的、更具体的准备和训练。着装、礼仪、可能的话题、需要注意的人物……李维和相关的老师会负责。你需要全力配合。”
她看着罗梓依旧苍白的脸和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惶,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语气依旧是那种平淡的、听不出情绪的陈述:“记住,这不是请求,是安排。你只需要按照要求去做。至于其他的……”
她没有说完,但罗梓知道那未尽之言是什么。至于其他的,比如恐惧,比如抗拒,比如内心的巨大压力和不适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任务”,重要的是维持“韩晓伴侣”这个形象在公开场合的“完美无瑕”,重要的是……确保母亲的治疗不会因为他的“表现不佳”而出现任何变数。
罗梓握着那份沉重的请柬,指尖冰凉。他缓缓地、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明白。”
韩晓似乎对他的“明白”并不在意,她重新将目光投回桌上那份文件夹,用那惯常的、结束谈话的语气说道:“好了,你去吧。具体安排,李维会通知你。”
罗梓再次点头,握着那份烫金的请柬,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步一步,沉重地退出了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明亮的光线和那个女人平静却极具压迫力的身影。
他站在书房门外昏暗的走廊里,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请柬上那行刺目的烫金字体——“罗梓 先生”。
灯光下,那名字闪烁着冰冷而虚假的光泽。
仿佛一个华丽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他,罗梓,这个来自底层的、挣扎求生的外卖员,即将以“韩晓伴侣”的身份,正式踏入那个位于云端、金光璀璨、却也危机四伏的,真正的名利场。
而这份请柬,就是他的入场券,也是他的……判决书。
韩晓似乎没有在意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中掠过的惊惶,她继续说道:“晚宴的嘉宾,包括政商界的重要人物、外交使节、知名企业家、文化艺术名流,以及部分国际媒体。这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和公关场合。”
她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一份客观的、不容置疑的工作安排,而非在征求他的意见。
“下周五晚上,” 韩晓开口,声音清晰,平稳,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衡量后才吐露出来,“在金茂君悦酒店的顶楼宴会厅,有一场慈善拍卖晚宴。主办方是‘亚太商业领袖论坛’和几家跨国基金会,规格很高。”
金茂君悦。顶楼宴会厅。慈善拍卖晚宴。亚太商业领袖论坛。
每一个词,都代表着比“清漪”会所更高、更公开、也更复杂的社交层级。罗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微微一滞。果然……是新的“场合”。而且,听起来远比上次那个私人性质的小型酒会,要盛大、正式,也……危险得多。
罗梓的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紧,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算是无声的致意。他不知道韩晓为何会亲自到侧翼来,这并不常见。
韩晓的脚步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将罗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从他身上那套沾了些许灰尘的深色工装(打扫时穿的),到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再到他脸上那来不及完全掩饰的、一丝疲惫和茫然。
“收拾一下。” 韩晓开口,声音是她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淡,但似乎比平时在餐厅或书房时,稍微低缓一些,带着一种居家的松弛感,“换身衣服。半小时后,到书房来。”
这寂静让罗梓感到有些窒息。他不敢催促,也不敢四处张望,只能将目光微微下垂,落在韩晓面前那份文件的边缘,试图从那精美的装帧和隐约可见的烫金字体上,判断出些什么。
终于,韩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那目光,依旧深邃,平静,难以解读,但罗梓似乎感觉到,其中多了一丝比平时更甚的、公事公办的郑重。
“进来。” 韩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罗梓推门进去。书房里,韩晓已经坐在了她宽大的书桌后面。她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丝质衬衫,长发依旧松松挽着,脸上似乎补了一点淡妆,让她看起来比刚才在侧廊时,多了几分正式和距离感。她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文件夹。
换衣服?到书房?罗梓的心微微一沉。不是用餐时间,也没有提前通知的“训练”或“学习”。这个指令有些突兀。他不敢多问,只是低声应道:“是,韩总。”
韩晓似乎对他的反应并无期待,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拿着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步履从容地走回了主楼,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不是王姐,也不是李维。是韩晓本人。
她穿着一身舒适的浅灰色羊绒家居裙,外面随意披了件同色系的开衫,长发松松挽着,脸上没有化妆,素净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深蓝色丝绒封面的长方形硬壳文件夹。她似乎刚从书房出来,神色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淡淡倦意,但眼神依旧是清醒而平静的。她的目光,准确地落在正要转身的罗梓身上。
罗梓不敢耽搁,立刻回到客房,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的尘土和汗水,然后从衣柜里挑了一套相对正式、但又不至于过于隆重的深灰色休闲西装换上(这是乔薇搭配的、用于“非正式商务会面或家庭聚会”的着装)。头发简单梳理,脸上拍了点冷水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整个过程,他心中充满了不确定的猜测和隐隐的不安。韩晓亲自来通知,还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正式的文件袋……会是什么事?新的“训练”?还是关于母亲的治疗有了新的变化?或者……是又有什么需要“男友”出场的“场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罗梓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距离上次“清漪”酒会才过去两周,难道这么快又有新的“任务”?那种在陌生人群中如履薄冰、时刻警惕自己是否会“穿帮”的巨大压力感,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涌上心头,让他刚刚因“习惯”而略显麻木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半小时后,他准时来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而温暖的光线。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习惯”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侵蚀,一种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与近距离观察中,被迫形成的、关于另一个人存在方式的、冰冷的认知地图。在“清漪”酒会之后的两周里,罗梓觉得自己正一点点被这种“习惯”吞噬。他习惯了韩晓清晨喝黑咖啡时微蹙的眉头,习惯了她晚餐时对某些食材几不可察的回避,习惯了在书房外放轻的脚步,也习惯了手腕上设备那从不间断的、如同心跳监视器般的规律震动。他甚至开始“习惯”了自己身上那些越来越合身、也越来越让他感到疏离的昂贵衣物,习惯了在镜中看到那个头发整齐、皮肤光洁、表情却日益空洞的陌生人。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条相对“平稳”的轨道,如果这种被圈禁、被掌控、精神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的生活也能称之为“平稳”的话。他像一件被精心保养、妥善存放、等待下次“使用”的工具,在云顶别墅这个华丽而冰冷的陈列柜里,度过一天又一天。与母亲每周一次、被严格监控的通话,成了他唯一与“外面”世界、与“过去”那个罗梓的、脆弱而痛苦的联系。母亲的病情在韩氏集团慈善基金的全力支持下,维持着稳定,甚至开始进行更系统的移植前评估。这消息,是李维在韩晓的授意下,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告知他的。每一次得知母亲情况向好,罗梓心中涌起的,除了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宽慰,便是更深沉的、对自己这份“宽慰”来源的、无法言说的悲哀与自我厌弃。他知道,母亲的生机,是用他的自由、尊严,以及这场荒诞的“男友扮演”换来的。这份认知,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沉在他心底最深处,让所有表面的“习惯”和“平稳”,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寒意。
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花园里的草木染上了更深的枯黄,天空时常是那种灰蒙蒙的、令人感到压抑的铅灰色。就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日下午,罗梓刚刚结束在侧廊储物间整理一批新送到的园艺资材(李维的指令),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回客房休息片刻。主楼方向,那扇连接侧翼的、大部分时间紧闭的门,却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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