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生锐眼明虚妄,老杨独臂戏寇匪
“这到底是……”
李景轩似乎听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
但他可以确认,直到现在为止,夏仁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可眼前这看似文弱的白面书生,明明被他们一路监视,昨夜更是整晚都待在画舫未曾露面。
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照面间,就看穿了整个布局,还能精准点破幕后主使?
众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连握着刀兵的手掌都不自觉沁出一层虚汗。
此刻,他们看向夏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夏仁依旧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赘婿,但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记得半年前他还悬赏过我呢。”
夏仁朝李景轩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似在向后者求证,“是不是打折我一条腿,就可以换得千金?”
雷坤等人僵在原地,李景轩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没有人回应他,一时间,饭馆内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
“嘿嘿,你小子倒是聪明。”
默了半晌,雷坤的脸上不仅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与慌乱,嘴里反而迸出刺耳的冷笑。
“要不是看你一身书生打扮不假,洒家还真会以为你是个混江湖的老油子。”
他啐了口唾沫,阴鸷的目光上下打量,“只可惜,纵你聪明绝顶,今日也得认栽!”
噌——
大刀冷不丁地砍下,好似带有千钧之力,劲风呼啸,杀气瞬息而至。
唰——
利刃破空的尖啸震得李景轩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猛击。
他本能地抬手胡乱格挡,生怕这冷不丁的一刀冲着自己而来。
咔咔——
预想中木桌炸裂、血肉飞溅的声响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刀锋偏斜,卡在了某处。
李景轩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皮,只见铮亮的刀锋悬停在夏仁头顶三寸处,好似定格了一般,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顺着刀锋往下看,李景轩很快就发现了阻力的源头,两根不足尺长的竹筷。
对,就是一对平平无奇,一掰就断的脆弱筷子,如夹菜般轻松写意地夹住了分金裂石的精铁大刀。
而筷子的主人,正是全程镇定自若的杨老头。
“姐夫,杨老头,这,这……”
李景轩的舌头都打结了,指着大显神威的杨老头,手指哆嗦个不停。
“安心看戏就是了,老杨能解决的。”
夏仁朝李景轩眨了眨眼,示意让他宽心。
“小六子,没死就爬起来把门关上。”
白小娘子站起身来,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她的位置挨着夏仁,若是方才雷坤的大刀一斩而下,她定然受到波及。
可饶是事态这般凶险,她美丽的脸上也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名叫小六子的店小二也是听话,从柜台后窜了出来,猫似的,将大门推上,随后又一个空翻缩了回去。
大堂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
“呵!”
雷坤察觉局势不妙,当即气沉丹田,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震得房梁尘土簌簌而落。
他双手死死攥住刀柄,指节发白,掌心腾起缕缕白雾,丝丝寒气萦绕其间。
李景轩见识过这种神异的景象,府上的武供奉告诉过他。
入品级的武夫能够在体内运转真气,激发气血,从而力大如牛,可徒手搏熊撼虎。
但想要内力外泄,将真气流转至刀兵上,至少得再向上迈两个台阶。
这般说来,眼前这持刀汉子,竟是七品武夫?
要知道,就算是在金陵城中高手云集的南镇抚司内,武道七品也是总旗级别的战力了。
雷坤迸发的狠戾只让李景轩震惊一瞬,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在那两根稳如磐石的竹筷上。
独臂的杨老头依旧松弛,既无内力外泄,也未紧绷身体,只是眯着眼,呵呵笑着,任凭雷坤使出浑身解数。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动手!”
雷坤额头青筋暴起,转头朝身后几个呆愣在原地的同伙怒喝。
他再无法托大,因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灌注多少真气,也无法再让刀尖前进丝毫。
那对筷子,或者说筷子的主人,轻而易举地化掉了他的劲力。
高手,绝对是高手!
该死的安南王世子,竟说猎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雷坤攥着刀柄的指节泛白,爬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刀锋下淡定自若的夏仁,惊骇与懊恼如潮水般翻涌而上。
他早该想到,眼前这人既能轻易识破他的谋划,又怎么没有依仗。
“放开我大哥!”
“装神弄鬼的老头,吃我一斧!”
“奶奶的,拿命来!”
几人一拥而上,呈三角之势联合绞杀,刀光斧影在逼仄空间里疯狂交错。
但很快,他们便发觉,自己手中平日里无往不利的武器,此刻竟好似被老大雷坤手中的钢刀同化了一般。
俱是斩不断那两根连孩童都能轻易弯折的筷子。
是的,杨老头,夏仁的远房表叔,苏家的养马老汉,仅用两根筷子便制住了承接杀人买卖的凶徒团伙。
“你们这些后生,不吃午饭就赶着出来做买卖,可不就手上没劲嘛。”
杨老头手腕轻轻一颤,手中筷子如灵蛇舞动,将一道道扑来的刀光剑影拨弄得东倒西歪。
几个匪徒紧握刀柄不肯撒手,却因下盘根基不稳,被筷子上传来的诡异怪力带得身形不稳。
身形趔趄,东倒西歪间,竟把一旁的桌椅也撞得凌乱不堪。
“小老儿我就一只手,忙着挡他们,可腾不出手倒酒咯。”
杨老头斜睨着目瞪口呆的李景轩,晃了晃空袖,朝桌上的酒坛努了努嘴。
“哦,好好……”
李景轩会意,忙不迭地双手捧起桌上的小酒坛。
他一边给杨老头桌前的空杯斟满,一边抬眼注视着对面此刻聚拢在一起的凶徒。
他们面色涨红,僵硬在原地,活像是几个孩童在玩木头人游戏。
杨老头低头,没去瞧被自己筷子制住的凶徒,目光径直投向桌上的酒水。
李景轩见状,手捧着就要递上去。
杨老头则是摇头,他还犯不着让人喂的程度。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独臂马夫杨老头,原本空荡荡的左袖竟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如灵蛇般卷起杯子,往嘴里就是一扣。
一饮而尽后,那衣袖轻缓地将杯子搁回桌面,须臾间便又变回了先前软塌塌空荡荡的样子。
“夏哥儿,怎么说?”
杨老头喝酒,是在给夏仁留出发落众人的时间。
“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夏仁手指敲着桌面,双眸如渊,冷冷地盯着雷坤,“教你的那个人,与太平教有何关联?”
“刀法?”
雷坤原本被冷汗湿透的背脊发凉,眼神中透着晦暗的绝望,听到这问题如遭晴天霹雳般浑身一震。
忽地,他的眼中竟涌起狂喜之色,“对,对!你不能杀我!”
“我大哥可是金陵分舵的舵主!”
雷坤生怕眼前的夏仁和独臂老头没听明白,赶忙着重强调,“太平教的金陵分舵!”
“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哥几个可都是太平教的!”
雷坤望着陷入沉默的夏仁和独臂老头,庆幸自己的急中生智。
对方既然是武道高手,那就一定听过太平教的威名,只要他搬出这尊大佛,定会引得对方投鼠忌器。
可还没等他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多久,黑着脸的白面书生忽然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老杨,我记得金陵分舵,离这里好像不远吧……”
雇主特意选在黑市交易,全程都戴着人皮面具,从头到尾没透露过半点真实身份。
若非金陵城近日热议“安南王世子作诗惨败苏家赘婿”,他们都未必能把任务和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联系起来。
“王腾到底许了你们多少好处?可别被他坑了。”
夏仁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雷坤身后那个鼠目汉子手一抖,柴刀重重砸在地上。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劫匪团伙脸色骤变。
“杀人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你们跟了一路,迟迟不动手,我猜……”
夏仁语气不疾不徐,像是闲聊般作出推断,“是不想让我曝尸荒野,死的不清不楚,惹人怀疑。”
这番话语似有镇定人心的魔力,连李景轩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放松。
至于缘由,那雷坤此刻微微抽搐的眼角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一个人被看穿后,内心压抑不住的惶恐。
“你们背后的金主倒是个爱惜羽毛的,生怕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夏仁目光如炬,冷笑出声。
雷坤身后几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疑,这人怎么会知道他们一路尾随?
雷坤却将注意力放在后半句上,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金属与掌心相触的凉意,反而让他清醒几分。
“就算被你看穿,老子照样一刀剁了你的脑袋!”
话糙理不糙,一个小小赘婿,就算看穿他雷某人成心发难又能如何?
夏仁敏锐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样就说得通了。”
“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我发难,无非是想制造冲突的假象。”
夏仁环顾四周早已人去楼空,又因未收拾而杯盘狼藉的饭桌,“等我横尸街头,那些看客的证词,足够官府将案子定为‘匪徒劫财害命’。”
雷坤被拆穿的瞬间,眼底本能地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要避开夏仁如利剑般锐利的目光。
但一想到这样会泄了气势,便强忍住,梗着脖子叫嚣道:“是又如何?”
许是觉得方才的反问不够强硬,又或是懊恼自己居然要避一个赘婿的锋芒,雷坤心头烦躁,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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