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马秀红的地办好了转让手续了吗?
杨梅是否回到小禾身边?
曹慧兰的妈妈还坚持要外出拾荒吗?
唐二月跳了起来:“也个渣渣吧,还十年,一年就够了,超过一年,我把你的万众木业买了,背着一袋钱见了人就给;再说,你看我这个样,说是法人,谁信?”
万长河笑了:“也是,不如让孟春凤当吧,反正你们是一家人。”
唐二月沉下脸来:“我和她的手续办了,她和谁是一家,鬼才知道。”
一句话,刀子一般捅在万长河心上,他把脸背过去,说:“听说了,希望我离开这些日子,你们能清醒地对待半生的感情。”说完,离开了。
这就是万长河和唐二月最后的离别,唐二月最后一句话,显然对他和孟春风的关系有所察觉,所谓写作,无非是为了摆脱孟春凤的纠缠罢了,无论唐二月怎么想,都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万长河与孟春凤说起同样的理由,她的第一句话是,“好,我跟着你走,家里的这一摊子,交给杨梅,我这就去把她请回来。”
万长河曾预想过,当她听说自己要离开的话,会有重重激烈的反映,甚至会哭得死去活来,唯独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大约要写多久,我好准备一下。其实,你那天说让我劝杨梅回来,当时很反感,后来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你这人,天生的一副菩萨心肠,对谁都这样,何况是跟了你这么久的杨梅呢。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杨梅都落到了那种地步了,我怎么可以瞎怀疑呢。”
万长河听了这话,一下把她拦在怀中,难过地说:“春凤——把这么一大摊子交给别人,我怎么能放心,再说,写作是需要与世隔绝的环境,有你整日在身边,我怎么能写下去。”
“我不和你住一起,只是做好了饭给你送去。”
“那也不行,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宁的空间。”
“这该死的写作,怎么会这么折磨人啊?”
“春凤,你是知道的,自从秀娟去世以后,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一部作品的创作,若没有了这个目标,我们根本不可能相识。如今,我有了写作的条件,怎么可以把毕生追究的事业放弃。再说,假如我们都走了,万一我们的木工坊有个闪失,你我、二月、小禾,又会重新走进饥寒 交迫的风雨中,那时,只怕我想写也写不下去了。”
梦春凤这才哭了:“你担心也不是没有可能,二月虽然聪明过人,但杨梅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连身体都能拿了去卖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啊!你去写吧,但你要记住了,你是我永远流不尽的眼泪,我不能总把你浸泡在胸前,想留也是留不住的,纵然是化作一道彩虹挂在天上,那也是我泪水——”
唉!不想了,谁也不想了。万长河把手轻轻放在妻子的骨灰盒上,耳边隐约听见她的呼唤,“万长河——上来啊!”
妻子病逝前,万长河一直瞒着她在河滩做一件苦差——抽沙工,就是把船仓的沙子注满水,通过吸泵抽到岸上。
这种工作很苦,冬天在寒风里,手持水管,船上岸边来回跑,经常是一身的冰冻。
夏天,火毒的太阳晒得个半死。
记得刚开始,万长河只干了一个礼拜,人就换了模样。
妻子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看你像劳改似地。”
万长河说:“是在河滩卖沙子,河边的风很厉害,吹的。”
妻子半信半疑,万长河在心里说,卖沙子的是老板的情人,哪里轮到我。
万长河在码头干了一年,妻子的病时轻时重,为了多挣些钱,原本两个人干的活,万长河一个人包了下来。后来,终于有一天,妻子突然出现在河滩上。
当时,天正下着雪,万长河站在横在船舱上面的跳板上,怀里抱着水管抽着沙子,开船的老大看着岸上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虽说雪不是很大,隔着几十米也看不清是不是老板的情人。
凭着直觉,在这种落雪的河岸边,除了老板的情人,有哪个女人会这样长久地站着。
船老大看了一会,问万长河:“她肯定是怀疑老板在我船里打牌,不然,不会这样站着。我还是上去给她说一声。”
船老大上去和那女人说了会话,接着高声喊万长河,因为是顺风,声音特别大。
可万长河装着听不见,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上了岸,沙泵就得停下来,回头重新启动很费力的,我怎么可能上去。就在万长河转过身的一瞬间,耳边传来妻子的呼唤:“长河——”
他以为是幻觉,回过头来,寒风中又一次传来妻子的哭喊声:“长——河,上来啊!”
万长河顾不得许多,随手把抽水管丢在船舱里,带着浑身的冰块朝岸上跑去,人还没到岸上,便气急败坏的吼叫:“谁让你来的!”
妻子从岸上朝下走,万长河担心她滑倒,还没等喊出止住的话,她身子一闪倒在了斜坡的冰土上。
万长河冲上去,想拉起她,她却发疯了一样冲万长河哭喊:“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还是我的丈夫吗?怎么可以这样骗我啊!”
当着船老板的面,万长河很窘,软下来:“有话回家说。”
妻子声音更高:“我还回家干什么,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万长河知道她说这话是逼他离开,看她坐在冰土上悲愤欲绝的样子,不得不妥协:“走吧,我不干了!”
这件事,让万长河很恼火,几天后,妻子向他认错,但决不同意他再回去当吸沙工。
当时,妻子说了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真的到了什么路都没有的时候,不还是有一条天堂的路吗?”
万长河回想着,不觉把妻子骨灰盒抱在怀中,轻轻呼唤:“如今,你去了天堂,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个人深陷河水中,是一条属于别人的感情河流,几经挣扎,我终于又上来了!向你发誓,从此再不离开——你是否还会在天堂等候?”
“扯个渣渣,你写个授权不就完了,又不是出家,还搞这个。”
万长河摇头:“你不懂,一部小说需要很长时间,曹雪芹写红楼梦写了十年才写了半部,我怎么敢与他比。”
万长河说要离开的那天,唐二月并不惊讶,以为他就是为了写小说才暂时离开,这可能是由于万长河故意隐瞒离开的原因,才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唐二月当时呲牙笑着:“你本来就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滚蛋了更好,看我如何收拾那位天上掉下的小娘子。哼,一扇门,不加二百元,她就是以身相许,老唐都不答应。”
万长河趁机说:“呀——我走了,谁来签合同呢?我的意思,谁当万众木业的法人代表?”
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不顺就回来吧,再多的愁苦让我们一起面对。
不,这里才是我的战场,他必须打败孤独!
关上了窗户,来到书桌前坐下,万长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枣木盒,随意一抽,几页纸张带着温热的问候展在眼前。
唐二月该知道小禾对他的感情了吧?
万长河对着夜空轻声说,“二月啊!对不起,我把这么多困惑丢给了你,我答应过你,要为你爹找一个合葬的人,看来,这个承诺也只能由小禾来实现了。在我离开的那天,看见曹慧兰的妈妈给你爹塑像上香,我有一种预感,这位历尽苦难的老太太,最终会实现你爹的遗愿!”
这是万长河回她最短的一页纸,也是一个字。
看完了这几页稿纸,万长河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枣木盒内,心中的牵挂鸟儿一样在迷茫的空中飞翔。
“河,我走,你也不可以走啊!这里是你的天地,该走的是我!真的好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心交给你的。可是,女人天性是水,有着与生俱来的弱点,遇到严寒,宁肯化作雪花从九天坠落,也不当寒冷的奴吏,可是,遇到太阳,她即便是一块冰也会融化,升腾。一个好男儿就是女人的太阳,你让我怎么能不融化啊!”
下面的一页,“其实,你不说,我也想到,同为女人,我理解与一个优秀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要心若止水有多难。我一个苦心修行的人都做不到,何况一个在尘世中备受隐忍的春凤呢。一个人从哪里来,路过什么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哪里去。”
万长河把这些文字收藏一个精美的枣木盒内,每天晚上都要抽出几页反复阅读,此刻,夜阑人静,他推开临河的窗户,满天的星光都传送着故乡的问候。
对着那颗最亮的星星,他伤感地说:“小禾,写作异常不顺啊!”
再一页,“不要!真的不要,我一个聋哑人怎么能担当如此重任,还是把公司叫给孟春凤吧,她精明强干,胆大心细,把你的天地交给她,这是命运的选择,良心的选择,也是一个男子汉对一个忠诚于你的女人应该有的惠赠!至于二月,你放心,他不会离开的,我了解他,虽然他身患残疾,可脑子异常清醒和智慧,在你离开的时候,他不会被情绪俘虏,不顾大局,负气出走。他是我的亲人,我也会帮着他解开心结的。”
还有一页,这样写着,“河——马秀红的地可是一块贪欲之地,是非之地啊,在这样的地方建房则后患无穷。我的意思是,帮她是没错的,我们不买,别人也会买的,可是,明知道会酿成更多的灾害怎么可以冷眼旁观呢。最好的方式,既要帮助马秀红度过难关,又要避免灾祸的发生。所以我想,把这块地买来后,不要盖增值的建筑。多年以前我就有一个梦想,希望能有一处地方,把人们不需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集中在一起,让那些需要的人前来自由挑选。世间没有多余的物质,只有超出需求的剩余。在马秀红的那片废墟要盖起这样一处慈善建筑,一来可以帮助许多贫穷的人,二呢,可以把富人们的剩余物质转换为温暖,人间的善需要有人来传递,才能走的更远。你想啊,当老丁的子孙们,来到这个地方,他心中的贪欲和不平会在众多人的善良中淡化的。你说,好吗?”
好!
万长河离开故乡秦河县已经三个月了,他带着一箱子喜欢的书籍和妻子的骨灰,在大别山深处一条不太宽的秋浦河畔,庙渡镇蛰居下来。
庙渡镇不大,共有五百多户人家,一片徽派建筑群,镶嵌在茂密的崇山峻岭的水岸。
临别时,万长河与小禾彻夜交流,写了厚厚的一摞稿纸,她回复的文字共有九十六页。当然,有的一页纸只有一句话,最少的一页只有一个字,“河——”
阅读木工坊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