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时间的尘埃
塔格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水源都可能被这种诡异的力量污染,那么生存的难度将呈几何级数增加。
他放弃了取水,决定只寻找猎物。他的目光扫过林间,寻找任何移动的痕迹。突然,他眼角捕捉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在一片低矮灌木的枝叶间,有什么东西在动,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不协调的僵硬。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借助树干和阴影隐藏自己。距离拉近到十米左右时,他看清了。
塔格不再犹豫。无论这是什么怪物,它已经不再是可供食用的猎物。他身形暴起,从阴影中窜出,短剑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直取野兔脖颈!
野兔的反应速度远超它之前表现出的迟缓。它没有试图躲避,而是后腿猛地一蹬,不是向后跳,而是……向前扑!直直地撞向塔格的剑锋!
噗嗤。
短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野兔的身体。没有温热的血液喷溅,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和腐败甜腻气味的暗绿色液体涌出。野兔的身体在被刺穿的瞬间,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皮毛紧紧贴在迅速萎缩的骨骼上,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裹着皮的骷髅。而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光芒骤然熄灭,但在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塔格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解脱?
啪嗒。
干瘪的兔尸掉在地上,发出轻响。暗绿色的液体从伤口流出,渗入泥土,周围的几株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灰败。
塔格拔出短剑,剑刃上沾染的绿色液体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金属表面竟然出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仿佛被锈蚀的斑点!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随身携带的、浸过特殊油脂的软皮,迅速擦去剑身上的液体。斑点没有继续扩大,但痕迹留了下来。
猎杀失败,还差点毁了武器。塔格的脸色阴沉。他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最后一点水分、正在向灰烬转化的干瘪兔尸,又抬头望向幽暗的、仿佛隐藏着无数这种扭曲生命的山林。
食物……在哪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决定返回峡谷另想办法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金属薄片震颤的“嗡嗡”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声音来自他的左侧,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裸露岩石的坡地。塔格循声望去,在星光和远处荧光村庄折射过来的微弱绿光映照下,他看到坡地中央,有一小片区域的空间,正在发生奇异的扭曲。
那里的光线在荡漾,像透过高温空气看景物一样。空气本身似乎变得粘稠、不均匀,形成了许多细微的、不断生成又破裂的透明漩涡。漩涡中心,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尘埃”正在凭空出现,缓缓飘落。它们落在地面的岩石或苔藓上,并未堆积,而是像水滴渗入海绵一样,迅速“消失”了。
而在那片扭曲区域边缘,几只看起来正常的、肥硕的山鼠,正趴在地上,贪婪地舔舐着岩石表面——正是那些“尘埃”落下的地方。它们舔得专注而急促,仿佛在吮吸甘露。
塔格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山鼠的毛色光亮,动作敏捷,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健康的红色微光,完全没有被污染的迹象。它们似乎……在从那些“尘埃”中获取某种益处?
他犹豫了。那片扭曲区域明显异常,那些“尘埃”更是来历不明。但山鼠的表现,又暗示着这可能是一种“安全”甚至“有益”的资源。
最终,对食物的迫切需求压倒了谨慎。他需要赌一把。
他小心地绕到上风处,从侧面接近那片坡地。扭曲区域不大,直径大约两米。越是靠近,那种“嗡嗡”声就越明显,空气的扭曲感也越强,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表面有细微的、仿佛静电般的麻痒感。他没有进入扭曲区域,而是在边缘停下,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
那些银灰色的“尘埃”非常细微,比最细的面粉还要细腻,落在深色的岩石上几乎看不见。但当他将脸凑近,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尘埃落下的瞬间,岩石表面会泛起一层极其短暂、仿佛错觉的微光,然后尘埃就消失了。而岩石本身,似乎……变得稍微“新”了一点点?上面的苔藓痕迹也似乎淡化了少许。
他伸出手指,悬在一块刚刚有尘埃落下的岩石上方。没有直接接触尘埃,而是试图感受那瞬间的微光。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不是温度的热,而是一种……活力的感觉。很短暂,一闪即逝。
塔格的猎人直觉疯狂预警:危险!未知!但同时,另一种更深的、源于生存本能的声音在呐喊:机会!这可能就是未被污染的能量!是这片被“坏疽”侵蚀的土地上,残存的、甚至可能是对抗那种腐朽力量的某种东西!
他回头看了看那几只仍在贪婪舔舐的山鼠。它们依旧活蹦乱跳。
深吸一口气,塔格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像山鼠那样直接舔舐,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原本用来装盐或调味料的、密封性很好的扁平金属盒。他打开盒盖,将它侧着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盒口对准扭曲区域中心下方,那里“尘埃”飘落的频率似乎最高。
他需要样本。带回去给赫伯特和莱拉研究。如果安全,或许可以尝试利用。
就在金属盒接住第一小撮银灰色尘埃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片扭曲区域的中心,空气猛地向内一缩!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突然加速!所有飘落的尘埃瞬间改变了方向,疯狂地涌向中心点,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剧烈旋转的银灰色光球!光球内部,无数细碎的光丝如闪电般明灭,发出越来越尖锐的“嗡嗡”声!
而那几只山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吱吱”声,头也不回地四散奔逃,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塔格也意识到不妙,立刻伸手去抓那个金属盒,想收回样本然后撤离。
但他的手刚碰到金属盒的边缘——
银灰色光球爆炸了。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
只有一片银灰色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时钟齿轮虚影构成的光芒,以光球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扫过了整个坡地,也扫过了塔格的身体。
塔格僵住了。
不是被定身,而是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输入都还在,但失去了“连续”的意义。他看到的光芒是静止的,听到的“嗡嗡”声是一个无限拉长的单一音调,手指接触金属盒的触感凝固在那一刻。他的思维还在运转,却像是在冰封的琥珀中挣扎,每一个念头都变得无比缓慢、无比艰难。
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镜子里的倒影,而是……无数个叠在一起的、不同瞬间的自己。
他看到了零点一秒前正要伸手的自己,看到了零点五秒前蹲下的自己,看到了一秒前绕到上风处的自己,甚至看到了几分钟前刚刚发现这片坡地时,站在远处警惕观察的自己……
这些“自己”像透明的胶片一样叠加在当前的视野中,每一个动作都稍有不同,构成了一个诡异而令人眩晕的、关于“塔格在此地短暂过去”的静态全景图。
时间的尘埃……被搅动了。而身处其中的他,被抛出了正常的时间流,卡在了过去与现在的夹缝里。
与此同时,峡谷山洞附近。
艾琳和巴顿没有走远。他们沿着峡谷向上游探索了不到一百米,寻找可能的安全水源或可食用植物。艾琳胸前的徽章持续传来稳定的暖流,那种与陈维的联结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陈维意识所在的“深海”中,正有某种庞大的、沉睡的“东西”在缓缓转动,如同深海下的潜流。
“丫头,你看。”巴顿突然停下,指着左侧岩壁靠近底部的一处缝隙。
缝隙里,生长着一小丛在黑暗中呈现深紫色的、肉质肥厚的苔藓类植物。巴顿认得这种植物:“‘夜光藓’,只在非常干净、富含特定矿物质的水源附近生长。能生吃,有点涩,但能补充水分和一点体力。以前矮人矿工在井下找不到吃的,就靠这个撑一段时间。”
这是个好消息。艾琳蹲下身,和巴顿一起小心地采集这些苔藓,用一块干净的布包起来。
就在艾琳的手指触碰到一株夜光藓的瞬间——
嗡。
她胸前的徽章,毫无征兆地剧震!
不是之前的钝痛或牵引,而是一种高频率的、仿佛金属音叉被敲响般的震颤!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银灰色的光芒虚影,从徽章表面一闪而过!光芒中,似乎有无数细碎的齿轮和沙漏的幻影飞速旋转、破碎!
“啊!”艾琳低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捂住徽章。那光芒虚影已经消失,但徽章的震颤仍在持续,并且传递来一种强烈的、混乱的时间错乱感。她仿佛同时看到了自己伸手、触碰、缩回的三个动作重叠在一起,耳中听到的声音也产生了诡异的回声和延迟。
巴顿也察觉到了异常,锻造锤瞬间握紧,炉火般的瞳孔警惕地扫视四周。“怎么回事?”
“徽章……陈维那边……出事了?还是……”艾琳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们面前,那丛刚刚被采摘过的夜光藓,正在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
被采摘后留下的断口处,没有渗出汁液,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了新的肉质部分!不是缓慢的生长,而是像倒放的录像一样,断裂的茎叶“缩回”伤口,伤口迅速弥合,几秒钟内,那株被采走的夜光藓,竟然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而更远处,溪流边一块被巴顿踩塌了一角的泥土,也正在缓缓“隆起”,恢复成原本的形状。空气中,甚至飘荡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旧书页和金属锈蚀混合的陈旧气息。
时间的尘埃……在这里,也飘落了一些。
巴顿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这是……时间回卷?局部区域的时间在倒流?”他看向艾琳剧烈震颤的徽章,“是那小子……他的力量泄露了?还是他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艾琳紧紧按住徽章,试图通过联结感知陈维的状态。深海依旧,但不再平静,而是卷起了狂暴的、银灰色的漩涡!漩涡中心,一个模糊的、属于陈维的身影时隐时现,他似乎在挣扎,试图控制什么,又仿佛被那股失控的时间乱流裹挟、冲击。
与此同时,一股清晰的、充满惊愕与焦急的意念碎片,顺着联结冲入艾琳脑海:
……塔格……时间……陷落……
塔格有危险!而且,与时间有关!
艾琳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巴顿!塔格出事了!在那边!”她指向塔格离开的峡谷上方山林方向,“陈维……陈维的某种力量好像失控了,影响到了现实的时间!塔格可能被困住了!”
巴顿二话不说,将采集好的夜光藓塞进怀里,抡起锻造锤。“走!”
两人立刻转身,向着峡谷上方塔格离开的方向,全力狂奔。
而在他们身后,那丛恢复原状的夜光藓,以及周围一小片区域,时间的异常并未立刻停止。几片落叶违反重力般缓缓飘回枝头,溪流中几朵水花倒溅而起……这片区域的时间,正在紊乱的漩涡中,无规律地颠簸、回卷、甚至偶尔加速。
深海中,陈维的意识,正在与一股源自他自身、却又因外界强烈共鸣(对土地痛苦的共鸣、对幸存者绝望的共情、以及可能对“寂静种子”的无意识对抗)而失控爆发的“时间之力”搏斗。
他搅动了深海中沉积的“时间的尘埃”。
而现在,这些尘埃,正随着他无意识的挣扎,飘向现实,带来无法预料的混乱与危机。
塔格的时间陷落,只是第一个涟漪。
野兔没有像正常同类那样受惊逃跑。它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塔格。然后,它张开嘴——不是发出警告的嘶叫,而是从喉咙深处,涌出了一小股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滴落在脚下的草叶上。草叶接触到液体的部分,迅速枯萎、卷曲,颜色变成灰黑。
它在……吐毒?
塔格握紧了短剑。吃这种被污染的动物,风险未知,可能致命。但空手回去,看着洞穴里那些濒临崩溃的人继续挨饿,他做不到。
他必须做出选择。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野兔突然停止了咀嚼。它抬起头,那双散发着暗绿微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塔格藏身的方向!它发现了!
他选择了一条远离荧光村庄方向、向上风处攀爬的路线。理论上,上风处的空气和生态受“坏疽”污染应该较轻。但理论在这片扭曲的山林里,显得苍白无力。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发现了第一个活物——或者说,曾经是活物的东西。
那是一头林鹿,体型不大,应该还是亚成年。它侧躺在一丛枯死的蕨类植物旁,身体已经僵硬,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映不出丝毫星光。死因不明,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但塔格蹲下仔细查看时,发现了异常:鹿的毛发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灰败,轻轻一碰就成片脱落,露出底下同样灰败、毫无弹性的皮肤。更诡异的是,鹿尸周围的地面,出现了一圈颜色略浅于周围土壤的、干燥的环形区域,区域内的植物(哪怕已经枯死)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脆化,仿佛经历了远超实际时间的风化。
那是一只野兔。体型正常,毛色应该是棕灰色,但在这种光线下很难分辨。它正在啃食一片宽大的草叶,动作缓慢,一嚼一停,仿佛咀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它巨大的力气。更让塔格寒毛倒竖的是,野兔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绿色的光,与下方山谷中那荧光村庄的颜色如出一辙!
被污染了。这只野兔,已经被“坏疽”的力量侵蚀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听到了水声——一条很小的山涧,从岩石缝隙中渗出,汇聚成一道不到一掌宽的水流。水看起来清澈,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反光。塔格没有贸然取水,而是先观察水流经过的岩石和两岸的植物。岩石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霜一样的白色物质。他用剑尖挑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无味。但当他将剑尖移开时,那点“白霜”竟然在空气中迅速消散,不留痕迹,而剑尖接触过的地方,金属光泽似乎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它在“剥蚀”时间?或者说,加速局部的“熵增”?
塔格用短剑轻轻戳了戳鹿尸的一条后腿。触感不是僵硬,而是酥脆。腿骨在轻微的压力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竟然断成了几截,断面如同存放了数百年的枯骨,一捻就成粉末。而断口处,没有血液或骨髓,只有一些灰色的、细腻的尘埃。
时间的尘埃。
气味也很奇怪。腐烂的叶子、湿土、树脂的常规气味下面,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了甜腻花果腐烂的异味。这味道让塔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喉咙发干。他记得莱拉说过,那片“坏疽”在吸收“存在的鲜活性”。现在,连空气里的“正常”气味,似乎也在被某种东西缓慢地剥离、替换。
他需要猎物。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洞穴里八个人,加上他们自己,还有昏迷的索恩,都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的热量。孩子们空洞的眼神,汉娜腿上溃烂的伤口,老彼得绝望中的祈求……这些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必须带回点什么。
塔格猛地缩回手,后退一步。这不是正常的死亡和腐败。这是某种力量,在极短时间内,抽干了这头鹿身上所有的“时间”,或者说,所有“变化”与“活性”的潜力,让它瞬间走完了漫长腐朽的旅程,化为一捧灰烬。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动静,没有声音。只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压抑感。
他不敢食用这头鹿,甚至不敢久留。继续前进。
黑暗有了重量。
当塔格离开峡谷,独自潜入上方墨汁般浓稠的山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空气变得粘滞、厚重,像无形的凝胶包裹着身体,每一次抬腿、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规则在细微处的倾斜。就像这片土地本身已经疲惫不堪,连承载一个猎人的重量都显得勉强。
他调整呼吸,将身体的重心压得更低,移动得更慢。猎人的本能告诉他,在这种异常的环境里,速度不是优势,对环境的感知和适应才是。他左手反握短剑,右手空着,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方向的袭击。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分辨出树干、岩石、灌木的轮廓,但这些轮廓的线条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存在意义上的“不坚定”,仿佛它们随时会溶解在更深的黑暗里,或者扭曲成别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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