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挤地铁、吃快餐的打工生活
张艳红低着头,加快脚步。她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西装,脚上那双人造革的黑色低跟鞋,以及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帆布包,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级宴会的闯入者。她能感觉到偶尔有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不是刻意的打量,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带着轻微讶异的扫视,仿佛在说: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将帆布包往身前拢了拢,试图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八点十分,她刷卡进入丽梅大厦。冷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巨大的挑高中庭,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衣着光鲜、神情自信的人们——这一切依旧让她感到眩晕和不真实。她快步走向员工电梯,避开主电梯区——那里通常属于高管和访客。在拥挤的员工电梯里,她缩在角落,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心里默数着。
“艳红,快点!晚高峰开始了!”领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不耐烦。
“来了!”她赶紧应声,小跑着进入前厅。
快餐店的繁忙与写字楼的繁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节奏。这里充斥着炸鸡的油烟味、孩子的哭闹声、顾客催促的喊声,以及收银机不断开合的“咔嗒”声。张艳红被分配到点餐收银岗——这是最累也最容易出错的岗位。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她脸上挂起标准化的笑容,声音尽量保持轻快,尽管喉咙因为一天说话已经有些沙哑。
顾客们形形色色:有下班后懒得做饭的年轻白领,有带孩子来“奖励”一顿的家长,有约会的情侣,也有疲惫的打工者。他们点餐的速度或快或慢,要求各不相同——这个要少冰,那个要额外番茄酱,这个对花生过敏,那个要确认是不是现炸的……
张艳红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点击,同时要准确报出金额,收钱找零,还要时不时回答顾客的问题:“套餐里的饮料可以换吗?”“薯条可以加大吗?”“卫生间在哪里?”
她的脑子必须高速运转,不能出错。一次点餐错误,可能意味着顾客投诉,而投诉意味着罚款,甚至可能丢掉这份宝贵的兼职。她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这是过去几个月在类似场所打工练就的本能。但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因为稍有分神,就可能把“中可乐”点成“大可”,或者算错找零。
八点半左右,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来到柜台前。男人看起来心情不佳,皱着眉头看菜单。
“两个汉堡套餐,都要牛肉的,一个薯条加大,可乐都要去冰。”男人语速很快。
“好的,牛肉汉堡套餐两份,一份薯条加大,两杯中可乐去冰,一共是六十七元。”张艳红快速操作着。
男人递过一张百元钞。张艳红找零,然后将小票和找零一起递过去:“您好,找您三十三元,请到旁边稍等取餐。”
男人瞥了一眼小票,突然提高了声音:“等等!我要的是中可乐,你这小票上怎么打的是大可乐?想多收钱啊?”
张艳红心里一紧,连忙仔细看屏幕——果然,刚才操作时手快,不小心点成了“大可乐”。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操作失误,我马上给您改过来……”
“改过来?我都等半天了!你们这些人做事能不能认真点?”男人不满地敲着柜台,“知道我时间多宝贵吗?快点!”
“真的很抱歉,马上就好……”张艳红手忙脚乱地操作退单重开,额头上渗出细汗。她能感觉到后面排队顾客投来的不耐烦的目光,领班也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重新下单,出小票,再次道歉。男人冷哼一声,拿过小票走了。张艳红松了一口气,但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对下一位顾客挤出笑容:“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这样的小插曲在快餐店工作中并不少见。有时是顾客无理取闹,有时确实是她们忙中出错。无论哪种,最后承受压力和责难的,总是她们这些最底层的员工。
晚上十点,快餐店打烊前的最后一批顾客离开。张艳红和另外两个兼职的女生开始做闭店清洁——擦桌子、拖地、清洁卫生间、清点收银机。她的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脚踝因为长时间站立而肿胀疼痛,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艳红,3号桌下面还有薯条渣,没擦干净。”领班检查时指出。
“我马上重擦。”她哑着声音说,没有争辩,拿起抹布蹲下身。地板砖的缝隙里塞着细小的食物残渣,必须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但此刻已顾不上这些。
十点四十分,终于下班。领班将今天的工资现金发给她——四个半小时,扣除半小时休息,按小时计费。薄薄几张钞票,还带着收银机的油墨味。她小心地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后装进内袋,拉上拉链。
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快餐店。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商业区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行人已少了许多。她站在街边,看着那些从高档餐厅走出来、谈笑风生的人们,看着橱窗里标价昂贵的商品,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她才想起,自己只在下午五点匆忙吃了一个早上带的冷馒头。现在饿得发慌。
街角有一家便利店,她走进去,在打折货架前徘徊许久,最终拿起一袋最便宜的速食面,又看了看旁边的卤蛋——标价两块五。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将卤蛋放了回去,只拿着那袋速食面去结账。
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她用那只小电热杯烧开水,泡开速食面。狭窄的房间里弥漫着廉价调味料的人工香味。她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这碗没有任何配菜的泡面,每一口都嚼得很慢,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
窗外的城中村尚未完全入睡,远处传来打牌的喧哗声、夫妻吵架的声音、孩子的哭声。这些声音与她无关,又与她息息相关——这是她生活的背景音。
吃完面,她将汤也喝得一滴不剩。胃里有了食物,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距离发薪日还有一周。而今天早上,母亲又发来一条短信:“红,你哥看中那套房,房东说这周末前要交定金,还差五千。你那边想想办法。”
五千。她看着这个数字,感到一阵窒息。快餐店四天的兼职收入,加上丽梅集团下周五发的工资,也许刚刚够。但交了这五千,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生活费怎么办?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天花板上的水渍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张扭曲的地图。她想起白天在丽梅大厦的电梯里,听到两个年轻女同事讨论周末要去新开的网红餐厅打卡,人均消费三百多。三百多,是她十个小时的兼职收入,是五十袋速食面,是母亲一个月的降压药。
两个世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艰难地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一个她白天勉强进入却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光鲜世界,一个她夜晚回归且永远无法挣脱的困顿世界。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是早晚高峰拥挤不堪的地铁,是快餐店收银台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是手机里那些永远无法完全满足的汇款要求。
她在床上蜷缩起来,抱紧自己。身体很累,很累,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她想起明天早上还要六点四十起床,想起韩丽梅交代的董事会会议准备工作还没完全检查,想起快餐店领班说明天有卫生检查要提前到店……
睡眠成了奢侈品,休息成了必须压缩的成本。在这座不夜城的霓虹灯下,在无数个像她一样挣扎求生的打工者中,张艳红闭上干涩的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又是同样的一天。挤地铁,上班,再挤地铁,兼职,吃速食面,然后在疲惫中等待下一个黎明。
这是她的生活,真实、具体、不容喘息的生活。而那个在三十六层俯瞰众生的女人,那个与她有着神秘血缘联系却遥不可及的女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关心,这具与她分享着相似基因的身体,每日如何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被碾磨、被消耗、被压榨到极限。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张艳红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不肯熄灭:至少,今天又撑过去了。至少,我还在向前走,哪怕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她睡着了,连梦都没有力气做。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如同一条璀璨的星河。而她是这星河中最不起眼、最黯淡的一粒尘埃,在既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地,艰难运转。
快餐店的兼职是她在网上找到的,时薪低得可怜,但好在时间灵活,且日结一部分现金——这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家里的汇款要求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仅靠丽梅集团那份试用期工资,扣除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费后,所剩无几。
七点十五分,她抵达快餐店。在员工更衣室匆匆换上一套红黄相间的制服——化纤面料,不太透气,还带着前一个穿着者留下的淡淡汗味。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头发重新扎紧,戴上帽子,对着斑驳的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镜中的自己眼圈更深了,嘴角因为长时间保持礼貌性微笑而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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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三十分,张艳红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丽梅大厦。
晚高峰的地铁站依然拥挤,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率地穿梭其中。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是城中村,而是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商业区——那里有一家全国连锁的快餐店,她每周有四个晚上在那里兼职。
七点整,她抵达城中村口的公交站。站牌下已挤满了等待的人群,大多穿着工厂制服,面色疲惫,沉默地站着,像一群被生活驱赶的羔羊。张艳红挤在人群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要先坐四站公交车,到地铁换乘站。
早高峰的公交车是这座城市对底层打工者的第一道考验。车门一开,人群如潮水般涌上。张艳红被推搡着挤上车,后背紧贴着陌生人的前胸,几乎无法呼吸。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廉价早餐的油腻味,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早起奔波的困顿气息。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帆布包的带子,另一只手勉强扶住栏杆,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摇晃。
车窗外的景象从杂乱无章的城中村,逐渐过渡到稍显整洁的居民区,再到开始出现玻璃幕墙写字楼的区域。这座城市像一幅渐次展开的画卷,而张艳红正从一个图层,艰难地移向另一个她永远无法真正进入的图层。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与那些她完全不懂的工作、与那些她无法融入的同事,再次近距离接触的一天。
然而,对她而言,在丽梅集团的八小时工作,并非一天的终点,而只是另一个开始。
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她在“国际金融中心站”下车,这是丽梅大厦所在的地铁站。走出车厢的瞬间,人流分作两股——一股涌向出站口,一股继续等待下一班列车。张艳红被推着向前,几乎是本能地顺着最熟悉的那条路线移动。
从地铁站到丽梅大厦的短短三百米,是这个城市最鲜明的阶层切片。通道两侧是光可鉴人的奢侈品广告牌,妆容精致的模特身着当季新款,嘴角挂着矜持而疏离的微笑。赶时间的白领们步履匆匆,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节奏,西装革履的男士们边走边对着耳机快速说着英语或专业术语。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香水味,以及一种“精英”区域特有的、被精心过滤过的清新空气。
七点二十五分,她在“南城大道站”下车,汇入更加汹涌的人流——地铁站口。
这是南城最繁忙的地铁枢纽之一。自动扶梯上站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急切。张艳红跟着人流往下走,空气变得潮湿闷热。过安检时,她熟练地将帆布包放进传送带——里面只有钱包、钥匙、手机、一个旧水杯和用塑料袋装着的两个馒头,那是她的午餐。
从衣柜里取出那套深蓝色西装套裙,这是她最体面的衣服,也是唯一一套能在写字楼里不被一眼看出“不同”的行头。但连续穿着几天,即使每晚回来后都用湿毛巾小心擦拭,凑近时仍能闻到淡淡的气味——不是汗味,而是布料在潮湿空气中反复穿着的、一种难以描述的陈旧气息。她往腋下扑了点最便宜的爽身粉,希望能稍微掩盖。
六点五十五分,她锁上那扇薄薄的铁皮门,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进楼道。楼道里堆满邻居的杂物,灯光昏暗,墙皮剥落。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一摊水渍——那是楼上水管常年渗漏留下的痕迹。
站台上早已人山人海。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车门打开的瞬间,等候的人群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张艳红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几乎脚不沾地地被挤进车厢。她瘦小的身躯被挤压在几个高大的乘客之间,脸颊几乎贴到冰冷的车门玻璃。
车厢里空气污浊,混杂着香水、汗水和早餐的各种气味。她能听见周围有人在用蓝牙耳机打电话谈业务,有人刷着手机视频发出笑声,有人闭目养神。而她只是努力保持平衡,避免摔倒。她的帆布包被挤压得变形,但她更担心的是包里那两个馒头——如果被压扁了,中午吃起来会更难下咽。
列车启动,加速。在隧道中穿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张艳红透过拥挤人群的缝隙,瞥见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张苍白、疲倦、毫无表情的脸。她忽然想起在北方县城时,每天步行半小时去餐馆打工的日子。那时虽然也辛苦,但至少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能看到天空。而在这里,在这座光鲜都市的地下脉络里,她像一粒被裹挟的尘埃,在黑暗的管道中随波逐流。
清晨六点四十分,张艳红从那张坚硬的木板床上挣扎着醒来。
窗外天光未亮,城中村逼仄的巷道里已传来早点摊摆摊的响动、摩托车的发动声,以及早起打工者们匆匆的脚步声。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按下那只廉价闹钟的按钮——这只闹钟是她刚到南城时在地摊上花八块钱买的,塑料外壳已经磨损,但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十五分钟洗漱整理。她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睡眠不足带来的昏沉。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皮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暗淡。她仔细梳理那头及肩的黑发,用最便宜的黑色发圈扎成一个低马尾,确保没有碎发落下——这是公司对新员工仪容的基本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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