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塞纳河畔的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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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楠谨慎地斟酌着词句。“有时候,价值需要时间来证明。也许,只是时代的脚步,刚刚追上他的思想。”

叶婧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追上?不,是利益重新发现了可以利用的标点。那些学术机构,当年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却想以‘保存学术遗产’的名义,将手稿收归公有,进行研究甚至商业开发。几个我几乎不认识的远房表亲,突然跳出来,声称拥有部分继承权。就连杜兰德这样的律师,看到的也首先是潜在的法律风险和……代理费。”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我带你来处理这些,”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汪楠,目光在河面反射的微弱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不只是因为你‘能用’。更因为,我需要一个……‘局外人’的视角。一个没有被这些陈年恩怨和家族情绪污染过的视角,来帮我判断,哪些是真正值得坚持的,哪些……只是无谓的纠缠。”

和解。这个词从叶婧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异样的重量。汪楠忽然意识到,带他同行处理这些私事,可能不仅仅是“利用”或“掌控”,或许,她也需要一个人,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来见证这场她与过往的、孤独的和解之旅。而他,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身份,出现在她身边。

“那幅画,”叶婧忽然指向河对岸远处一栋建筑的轮廓,“后面有一条小巷,里面有一家很小的、家族经营的古董书店。我父亲以前常去,有时候会待上一整天。我回国处理他后事那年,去过一次。老板居然还认得我,说我长得像我父亲。他给了我一本我父亲当年留在那里、忘了带走的笔记。很薄,里面全是一些零散的、关于逻辑悖论和美学的随想。”

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弧度,但很快又隐去。“那家店,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要去找找看吗?”汪楠轻声问。

叶婧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东西,留在记忆里就好。找到了,或许反而失望。” 她转过头,看向汪楠,夜色初降,河畔路灯次第亮起,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也让她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显得更加清晰,“汪楠,你知道我为什么看重你吗?”

问题来得突然。汪楠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谨慎地回答:“因为我……还算努力,也能完成您交代的工作。”

“努力的人很多。能完成工作的人也不少。”叶婧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但你身上有一种……矛盾的特质。你很清醒,知道自己的位置,懂得审时度势,甚至有些过分谨慎。但你骨子里,又有一股不肯认输、不甘平庸的劲头。你能很好地扮演我需要你扮演的角色,但你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野心?不甘?还是别的什么,我看不透。”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剖开了汪楠试图隐藏的内核。他感到一阵寒意,也有一丝被“看穿”的战栗。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没有躲闪。

“叶总,是人都会有欲望和不足。我只是觉得,在您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能有机会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我没想太多,也不敢想。” 他将自己定位在“学习者”和“执行者”的位置,将“野心”轻描淡写为“欲望”,将“不甘”归结为“不足”。

叶婧看了他许久,久到汪楠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然后,她忽然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夜色中流淌的塞纳河,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但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不想太多,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敢想。”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这次来巴黎,处理这些旧事,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包袱,该放下就放下。有些路,该自己走,就得自己走。但一个人走,太累了。”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汪楠,这一次,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或许是疲惫后的坦诚,或许是一种更深的、难以定义的复杂情绪。“汪楠,好好做。在我身边,你会看到很多东西,经历很多东西。好的,坏的,光鲜的,肮脏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你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但在这之前……”

她没有说完,但汪楠听懂了。在这之前,他需要在她身边,扮演好他的角色,提供他的价值。这是一种既给予希望(“找到你自己真正想走的路”),又明确边界(“在这之前……”)的表述。是胡萝卜,也是大棒。

“我明白,叶总。我会珍惜您给的机会。”汪楠低下头,郑重地说。

叶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开始往回走。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但背影在塞纳河畔渐浓的夜色和朦胧的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孤单。

汪楠跟在她身后,心中波澜起伏。这场塞纳河畔的漫步,远不止是散步。它像一场没有剧本的、深入彼此内心的试探与对话。叶婧罕见地袒露了部分真实的过往和脆弱,也对他进行了更直接的敲打和……某种意义上的“交底”。他们的关系,因为这场漫步,因为那些关于父亲、理想、遗产与和解的私语,变得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

他看到了她强大外壳下的裂痕与疲惫,也感受到了她话语中那若有若无的、对“同行者”的复杂需求。这让他心中的警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得更加紧密。

夜风裹挟着塞纳河的水汽,冰冷刺骨。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准时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如同黑夜中一枚巨大的、冰冷的钻石,美丽,耀眼,却遥不可及。

就像走在他前面的这个女人。他看到了她不同的一面,但那并不意味着距离的拉近,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的身份、阅历和掌控力的鸿沟。

散步结束了。他们回到了车上,回到了那个由奢华、秘密和复杂博弈构成的世界。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场塞纳河畔的漫步中,悄然改变。汪楠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地行走在这条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危险的钢丝上。在女王的“新装”之下,是更复杂的灵魂与过往。而他这个“随行嘉宾”,在见证了部分真实之后,是离深渊更近,还是离曙光更近?他无从知晓,只能继续前行,带着更深的秘密,和更加难以平复的心潮。

河风更冷了,吹得人脸颊生疼。汪楠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能想象,一个年幼失去母亲、与天才却疏离的父亲关系尴尬的女孩,在异国他乡独自成长,内心是怎样一种混合着孤独、倔强和渴望被认可的复杂情愫。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何她会成长为如今这样一个强大、独立、却也冰冷、难以接近的叶婧。

“他去世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理解他,理解他的理想,他的孤独,还有……他留给我的,这份沉重的‘遗产’。”叶婧的声音低沉下去,“处理这些事,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法律程序,或者争取什么利益。更像是一种……迟来的对话,和和解。与父亲,也与过去的自己。”

叶婧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重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放缓了一些。

“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沉迷于他的研究,很少管我。我是被家里的老保姆和家庭教师带大的。”叶婧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这条沉默的河流倾诉,“小时候,我最怕去他的书房。里面堆满了书和手稿,空气里都是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他总是一个人待在里面,写写画画,有时候会突然兴奋地跟我说他的新发现,但我根本听不懂。后来,我干脆就不去了。”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河对岸那些灯火渐次亮起的咖啡馆窗户。“再后来,他病了,很突然。那时候我在国外读书。等我赶回来,他已经不太能说话了。他拉着我的手,指着那一屋子的手稿,眼睛里全是……不甘和焦急。但我当时不懂,我只觉得那些东西是他的执念,是困住他一生、也疏远了我们父女的东西。我甚至……有些怨恨它们。”

坐进等候的宾利车里,叶婧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律师梳理这些陈年旧事,显然耗神费力,也牵动了她某些不愿触及的情绪。

车子安静地行驶在巴黎的街道上。经过塞纳河上的某座桥时,叶婧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缓缓流淌的、在冬日黯淡光线下显得沉郁墨绿的河水,以及河岸边那些姿态优雅的古老建筑。

“停车。”她忽然对司机说。

汪楠的心微微一动。局外人的视角。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她将他与叶氏内部、与她过去的家族纷争,做了切割。这是一种奇特的信任,建立在他“干净”的背景(相对而言)和目前展现出的“有用”之上。

“我明白,叶总。”汪楠迎着她的目光,语气诚恳,“我会尽力,从客观和利于您目标实现的角度,去理解和分析这些信息。”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一段。只有脚步声敲击在石板路上的清响,和远处隐约的城市喧嚣。冰冷的河风拂过脸颊,带来湿润的气息。汪楠看着叶婧被风吹起的发丝,和她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此刻走在他前面的,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叱咤风云、在时装周光芒四射的叶总,而只是一个被沉重的过往和复杂的现状所困扰的、孤独的女人。

“我父亲,”叶婧忽然开口,声音不大,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前方缓缓流动的河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失败者。他一生致力于构建一个他认为更合理、更人性化的‘智能’框架,却在生前受尽嘲笑和排挤。他留下的这些东西,”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在他死后这么多年,反而开始被人记起,甚至……被人争夺。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车子在桥头附近一个允许临时停靠的地方缓缓停下。

“下去走走吧。”叶婧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

汪楠牢记叶婧的吩咐——“听着就行”、“记住关键信息”。他像一台人形录音机,调动全部注意力,捕捉着每一个时间节点、文件名称、法律条款的编号、以及杜兰德提到的每一个“潜在风险”和“建议方案”。他注意到,叶婧父亲的研究领域似乎涉及某种早期的人工智能伦理框架和跨学科认知模型,在当时(几十年前)过于超前,甚至被主流学界视为“异端”,导致其手稿价值长期被低估,也留下了诸多产权模糊地带。而如今,随着AI伦理成为热点,这些尘封的手稿价值正在被重新审视,也因此引来了新的麻烦。

会面结束,杜兰德将一沓需要叶婧签署的文件递给她,并约定下周会提供一份更详细的行动方案。走出律师事务所,巴黎午后的阳光已经变得稀薄,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色,带着冬日的清冷。

汪楠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跟着下车。司机很识趣地留在车里等待。

叶婧将羊绒大衣的腰带系紧,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河岸的石板路,朝着下游的方向,慢慢走去。汪楠跟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保持着沉默。他不知道叶婧为何突然要在这里散步,或许是想透透气,或许是想整理思绪,或许……只是不想立刻回到那个奢华却冰冷的酒店套房。

冬日的塞纳河畔,行人不多。偶尔有慢跑者裹着厚厚的运动服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冷风。河面上有观光游船驶过,船上的游客挤在玻璃窗前拍照,笑声隐约传来,却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对岸,巴黎圣母院经历了火灾后的修复脚手架依然清晰可见,像一个巨大的、尚未愈合的伤疤,沉默地矗立在灰暗的天际线下。

与杜兰德律师的会面,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地点在拉丁区一栋外表古旧、内部却现代感十足的建筑顶层,那里是杜兰德律师事务所的巴黎办公室。会面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过程比汪楠预想的更加……沉闷且充满法律细节的泥沼。

杜兰德律师是位一丝不苟、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法国中年男人,英语流利但带着浓重的口音。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里面是泛黄的手稿复印件、复杂的家族信托文件、几十年前的出版合同草稿、以及多国法律条款的对比分析。他语速不快,但逻辑极其严密,用词精准到近乎冷酷,将叶婧父亲遗稿涉及的版权归属、潜在商业价值评估、继承权纠纷的历史沿革、以及当前可能面临的来自某些学术机构或远房亲戚的质疑,条分缕析,一一呈现。

叶婧全程非常冷静,只有在杜兰德提到她父亲某个特定研究领域可能存在的、未被充分认知的商业应用潜力时,她的眼神才会微微闪动,提出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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